第三章 幽州留後(三)(1 / 2)

黃巢起兵之後的這幾十年中,尤其是九世紀之末、十世紀之初的這十年裏,整個大唐天下都沒有幾天寧靜日子。朝廷敕令不出京畿,地方藩鎮動輒刀兵,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到了後天又聯合起來打別人,可謂風雨飄搖、亂象叢生。

這是一個武將地位發展到頂峰的時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什麼天皇貴胄,什麼鴻儒名臣,什麼士家大族,統統被武將們打翻在地,毫不留情的踩於腳下。

在這樣一個時代,任何以某某屬性分析社會現狀得出所謂“天下割據之曆史必然性”之類的話題,都是虛假的,完全經不起推敲的。

所謂朝廷弱勢導致地方崛起,天子無法控製藩鎮,這是以果代因,用結果來解釋內因,換句話說就是將藩鎮強勢導致天子羸弱這句話顛倒過來,用以闡述這種局麵形成的原因,是無法令人信服的。如果非要這麼解釋,很輕易就能找出兩個例子將之駁斥得體無完膚。遠一點的例子有安史之亂,近一些則有黃王之變,這兩次被評為“摧毀朝廷統治根基”的動亂,實際上對於中央威權而言遠沒有人們想象得那麼嚴重,甚至可以說對於中央實權而言有一定程度的凝聚作用。

通過平滅這兩次動亂,肅宗朝廷和僖宗朝廷比其前代反而擁有了戰鬥力更強,且更能如臂使指的軍隊,朝廷直接掌握的軍隊對於地方的威懾力要強出許多。事實也證明,這兩次平滅動亂的最初幾年裏,朝堂的聲勢大漲,各地藩鎮對中央律令無不敬畏遵循。

後世有人試圖從“經濟基礎”的角度來分析這一時期,繼而提出地主莊園經濟導致了地方割據,但由此推導出來的結果卻與現實不同。地主莊園盛行的恰恰是相對而言對朝廷最為順服的江南地區,同時也是朝廷錢糧的主要來源地,而割據勢力最強的中原、河北、河東、隴右等地,豪強士紳們反而被摧殘得奄奄一息,甚至幾近絕跡。

如果想要理清一點頭緒,搞清楚一點脈絡,或許可以不用以那麼複雜的眼光來看待。最簡單也許最直接,也最指核心的一種解釋就是——職業士兵的崛起。

大唐軍製的演變經曆過三個時期,唐初之時為府兵。府兵即都督府、軍府之兵,平時務農、戰時為兵,戶籍由軍府掌握,出征時歸於朝廷任命的折衝將軍之下,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可以很好的避免將領擁兵自重的隱患。但這種兵製很大程度上沿用了屯兵的形製,當土地兼並嚴重、人口流動盲目之時,依附於土地的府兵便失去了根基,成為了隻在籍本冊頁上的虛擬名號。

這種狀況到了開元之後爆顯出來,玄宗皇帝不得不取消了府兵製,而改以募兵製。軍隊由鎮戍各地的將軍們征募,由將軍們選拔和裁汰。為了減少錢糧轉運的巨大消耗,朝廷逐漸以駐地自籌代替中樞調撥,於是軍政統管的節度使真正意義上形成了。這是第二個時期,而這一軍製的轉變也立刻顯現了其威力,開元、天寶之際,唐軍對外作戰勝多敗少,威服四夷,震懾天下。

當然,這種做法也導致了節度們尾大不掉之勢,由此而朝廷軍權衰落,禁軍無法與鎮軍相抗。

大唐朝廷是沒有服役年限這一說法的,許多士兵在戰鬥過程中逐漸顯露出才華,經過曆次戰事的洗滌而成長,這樣的士兵戰鬥經驗異常豐富、軍事嗅覺異常敏銳,平時可帶兵,戰時可衝陣,任何一個將軍都不可能放任這樣的士兵退出軍隊,於是很多士兵服役越來越長,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直到老。他們以廝殺為職業,以作戰為己任,除了戰鬥之外一無所長,不務農、不經商、不為工、不科考,全家老小全靠軍餉、繳獲和賞賜為生。這就是第三個時期,職業士兵的誕生。

許多老兵立功後升遷為軍官,然後將自己的一身本事教給子弟後輩,後輩們繼續從軍,再立新功,再傳給下一輩。於是職業士兵階層發展壯大,發展到後期便出現了職業軍將世家,世代從軍,以征戰為業。他們不關心誰是將主,不關心誰是節帥,隻關心自家利益,換句話說,誰能給自家帶來好處,他們便擁護誰為將主。一旦將主或節帥做了出格的事情,那麼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將頂頭上司拋開,重新擁立新的節帥。他們無意於響應朝廷大義恢複朝廷權威,更不關心節帥是否壯大能夠號令天下,他們可以為節帥對抗朝廷,也可以為朝廷攻打節帥,一切隻看是否能為自家帶來好處。

這就是藩鎮割據百年,大唐卻仍舊好生生的享有一統的原因。所以說這是一個職業士兵最輝煌的時代,職業士兵中的代表人物武將們地位最崇高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