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為河北第一重鎮,也是這片土地上最大的城池。自隋唐以來,因其軍事功能的逐漸加強,這座重鎮堪稱大型軍事堡壘,在防禦力上首屈一指。至天寶年間,幽州最高峰時曾經屯集了九萬精銳戰兵,還有十多萬輔兵、民夫在裏麵勞作,大唐天下五分之一的軍隊都聚於一城,堪稱這個時代的軍事奇跡。
連綿三十餘裏的城牆高達四丈,全部以巨大的青條石壘成,城頭可容三駕馬車並行,厚實寬敞,城牆上拍竿、檑木機、滾火油鍋、下釘板、巨弩、翻叉等等大型守戰器具一應俱全。
八座城門在城牆上凸起,東西南北各二,均高五丈六尺,巍峨聳立在溫餘水平原上。從下望去,幾與天地相接。各城門由包裹著銅皮的鐵木鑄成,或有外棱堡、或有內甕城,守衛相當嚴密。
城外寬三丈、深丈餘的護城河,河水引自無定河,勾連永濟渠,緊緊環繞幽州。
趙原平自北而來,首先見到的是幽州北麵西側的通天門。通天門外吊橋早已高高拉起,城牆上站滿了軍士,各級將佐旗幟也在城頭飄揚,看上去戒備森嚴。見無機可趁,趙原平立刻轉頭,繞過幽州西北角,逐一觀察西側清晉門、顯西門。
趙原平生於幽州、長於幽州,對這座城池熟得不能再熟了,可今日換位思考,以一個攻城者的角度來看,卻忽然間有了陌生感。左看右看,都覺得若是單純硬攻的話,根本無處下口。
幽州太大,繞了半圈,戰馬也呈現了疲態,趙原平揮手示意部下就地歇息,看向了身邊的張小花。
趙原平是在永安遇到張小花的,據張小花說,他已經在永安等候大軍多日了。兩個人見麵的時候,相互都有些意外和尷尬,始終保持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相處方式,甚至談及公事時,都很少廢話。
趙原平對張小花有著隱隱的畏懼,這種畏懼感發自於內心最深處,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他雖然如今已是一營主官,統帶上千騎兵,無論官職和階級都比張小花高,但光化三年夏天的柳城事變中,趙原平曾被卷入榮哥謀反一案,當時他被張小花審問過三天,雖然沒有遭過刑責,但張小花施行的那一套疲勞訊問法仍然給趙原平留下了深刻記憶,以至於就算是過去了兩年,他的心裏仍舊存有抹不去的陰影。
比起趙原平而言,張小花的心態要好一些,雖然過去的訊問對象成了如今的統兵將軍,軍階也比自己高,但兩人分屬兩個係統,相互間很難再有糾葛,就算趙原平相報複,也沒有這個門路!所以尷尬片刻之後,張小花便逐漸淡然了。如果說以後兩人還會有什麼關聯,那麼最有可能的情況也就是趙原平再次犯事,即便這樣,要懼怕的也是趙原平,而非他張小花。
張小花自永安隨同烏隗營南下,此刻一直就跟在趙原平身邊,他同樣是個地地道道的幽州人,生於斯長於斯,望著眼前高大的幽州城牆,心裏同樣是百般滋味,莫名難言。
他本是幽州街頭裏坊之中的一個潑皮,靠著打架鬥毆耍無賴混口飯吃,整天渾渾噩噩不知生計,從來沒有想過第二天靠什麼東西填飽肚子。後來帶頭大哥劉巴在與張九生的爭鬥中敗北,離開幽州,前往柳城另謀生計,加入了營州軍。
張小花也在劉巴的召喚下來到了柳城,成為營州密諜係統中的一員。從此之後,張小花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完全不同的改變,不用再為吃飯穿衣發愁了——其實這些過去的大事在現在的張小花看來都是小事,真正的改變在於,他尋找到了人生的意義和努力的目標。
做的還是那些過去熟門熟路的下九流勾當,但做事的後果和目標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再為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操勞,他現在每天忙碌的,都事關別人的前程、軍隊的勝負、城池的易手,涉及無數人的生死!每天早上醒來,張小花都有一個清晰的目標,今天要做什麼,明天要做什麼,做成之後會有獎勵或晉升,失敗後會有批評和懲處。
如此緊張而充實且極具成就感的生活,張小花覺得相當不賴。雖說曾經犯過錯、出過乖、露過醜,可他張小花也幹過大事,得到過李都督的親口讚揚,在整個營州,不,整個河北,都流傳著“七十二義士奪西京”的美談,要知道,他張小花可是其中之一!如今的張小花已經是調查統計局行動處的一名參軍,手下大權在握,幾至一言可決人生死,再看看過去地痞無賴的自己,那叫什麼樣的日子?讓他再重回過去,不如直接殺了他!
這不是張小花第一次回幽州,事實上他回來過很多次,但這卻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回幽州,而且是以攻城者的身份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