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非常規戰爭(十)(1 / 2)

德州,永濟渠畔,安陵。

程公信是魏博牙軍牙前押衙,麾下統領兩千軍士。按照皇甫峻的意思,他最近兩月派出親兵連連襲擾滄州,劫掠商賈,殺傷百姓,以試探滄州虛實。前天,他麾下一隊騎兵奉命出擊,竟然一舉衝至東光,雖為守軍擊退,但帶回來的消息,卻令程公信大喜過望——東光沒有盧龍軍,守軍居然是一群遊俠武士。

聯係到這兩年間盧龍軍發生的一樁樁變故,這個消息令程公信十分確信,盧龍軍虛弱無力,甚至無法應對自己的輕兵襲擾!在自己一個多月的頻繁攻擊下,他們連東光這等縣城都不敢駐紮了,盧龍軍膽怯矣!

至於那群身著藍靛色戰袍的武士,程公信也摸清了他們的虛實,據說是受聘於盧龍商賈豪門的武士,這些武士雖然個人武勇不遜於麾下的魏博牙兵,但並不是戰陣的主力,頂多算是遊兵而已,真要放到決勝疆場的戰陣之上,程公信認為對方絕對不值一提。這也令程公信從另一角度證實了自己的判斷:盧龍軍無力防守邊界,到了不得不招攬遊俠來幫助守禦縣城的地步。

程公信之所以聽從皇甫峻的命令,向滄州頻頻出手,並不是說他對皇甫峻有多忠心。魏博軍將世鎮魏博百五十年,從來沒有對誰忠心過,他們隻對自己忠心。哪怕程公信官職在皇甫峻之下,依仗程氏在魏博鎮內深厚的將門底蘊,他也不懼皇甫峻分毫。程公信帶領軍隊出鎮德州的原因,是因為他相信皇甫峻的眼光。

魏博牙兵在天下間赫赫有名,可程公信卻深知其根底。魏博牙兵除了承繼安史係舊將們的軍略和武勇外,同時也打上了前輩們驕悍狂恣的烙印,並且將其作為傳統傳承了下來。一方麵,魏博牙兵們家傳軍略、武勇過人,戰鬥力相當強悍,可另一方麵,又驕狂不遜、不服軍令,常常以下克上。魏博人的眼中,沒有上官,沒有權威,有的隻是自身的利益,至於節度使——那不過是一麵旗幟而已,誰也不會真拿他當回事。

如果以李誠中的穿越者眼光來看,魏博鎮充斥著濃厚的軍事共和主義,這是一幫具有初步原始共和意識的民主者,或者準確的說,是一幫以武力維係軍事共和的山頭主義者。

魏博牙兵們名垂大唐百五十年,各軍將世家們也享受了百五十年的安樂和榮華。這是大唐天下第一個成型的職業武人集團,發展到今日,他們甚至相當排外,想要從軍,首先考察資曆。不是魏博人?不收!家門不是將門?不收!父輩沒有軍籍?還是對不起,將門已經中斷,仍然不收!軍中盤根錯節,山頭林立,哪怕一個小小的牙兵,也很有可能來自百多年前某位大將的旁係。

這種特殊的傳承,造就了魏博牙軍固守、狹隘的特點。他們世居魏州城內,喪失了對外開拓的眼界和進取心,目光偏居一隅。無論魏博鎮曾經下轄過多少州縣,他們也不願意踏出魏州半步。也因為這些特點,魏博牙軍們在守土之時勇冠絕倫,但在攻伐外鎮時,卻戰意消沉。

但是不管怎麼說,一個團體裏麵,總有幾個鶴立雞群者,皇甫峻、程公信和李公牷就位列其中。作為魏博牙兵的高級將領,他們的眼光要比普通軍士高出一籌。尤其是皇甫峻,放眼亂世,他渴望魏博牙兵能夠走出魏博,成就赫赫功名於當世。他們三個人同樣有一個願望與李誠中不謀而合,那就是“河北人治河北”。

程公信證實了皇甫峻的判斷——盧龍虛弱,但是他又頭疼不已。

程公信是魏博牙軍中的一個大軍頭,所部來自五花八門的各種關係,包括出五服、不出五服的親戚,故上官的子侄,親朋好友的舉薦,林林總總,不一而同。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這些人都和他有這樣那樣的關係。從上到下,少部分人極其相熟,大部分人叫得出名字,幾乎所有人都看上去麵善……

似乎是很典型的為將之長——知兵,但實際上程公信有苦自知。“知兵”知到了這個程度,也是為將者的悲哀。

“老叔,東光空虛,已是既定事實,某已遣劉二郎前往弓高、胡蘇查驗,一旦那邊傳回來好消息,咱們這邊卻沒有做好準備,豈不是貽誤軍機麼?”程公信忍著氣,和顏悅色的向一個六十出頭的老軍解釋。

老軍胡子一把,但自小打熬的筋骨,如今已然六十出頭,卻仍舊騎得馬、開得弓,一頓可下半斤肉,軍中號稱“程廉頗”。老軍微閉雙眼,隻是不語,程公信催得緊了,才緩緩道:“非是老夫畏戰,這兩年河北爭鋒,滄州已經打成了白地,大軍過去,什麼也得不了,等回轉之後,不是白費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