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疏,四野寂寂。
數千淮南兵卒綿延數裏,向南行進。將士們隨身隻帶五日口糧,拋卻一應輜重器械,輕裝而行,隻在隊伍排頭處打了幾支燈球火把照亮前路,後排隊伍以草繩相結,埋著頭悄然南撤。
宣武軍偏師在淮南大地上攪得翻天覆地,兵鋒更是指向淮南重地宣州,這一下子捅了馬蜂窩,楊行密嚴令各軍進剿,不僅讓獨抗山南、江南諸道聯軍的李神福從鄂州戰場返回,同時還讓信使專門通報身在臨朐的王茂章,讓他速速帶兵回援。王茂章無奈,隻得憊夜撤軍,甚至都沒知會城下的王師誨。
大軍一直行至後半夜,據前方輔唐口已經不到十裏,過了輔唐,便是密州,一過密州,便算脫離了宣武軍的威脅,大軍盡可迅速回轉淮南了。
可這寂靜的黑夜之中,王茂章總感到一絲隱約的擔憂,越是離輔唐口近上幾分,這種擔憂便越是沉重幾分,壓得他呼吸越來越不暢。
王茂章忽然舉手,示意大軍停步。腳步聲漸漸沉寂下來,空曠的黑暗中隻有幾支火把的火焰發出跳動的茲茲聲。
先鋒指揮李虔裕被迅速召喚到王茂章身前,王茂章沉聲道:“李指揮,有沒有感到什麼不妥之處?”
李虔裕搖頭:“並未發現敵蹤,可這曠野也太靜了些,靜得某心裏發慌……”
王茂章點頭:“某家心裏也在發怵,隻是不知宣武的蹤跡……為穩妥起見,某意分兵南下,你率先鋒所部繼續向南,走輔唐口;某率主力向西走青石原,咱們在密州相會,你看如何?”
李虔裕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幹脆,某這先鋒所部便盡打燈球火把,若是敵軍沒有追出來,其實燃起火光來也無虞,反而走得快一些;若是敵軍有所埋伏,某便替指揮使吸引敵軍主力,也好過咱們淮南子弟盡數埋骨於此。”
一股感佩之情自王茂章胸口湧出,他狠狠拍了拍李虔裕的肩頭,吸了口氣,沉聲道:“辛苦了!某再多給你幾個營頭……”
李虔裕笑道:“先鋒八百部眾足矣,卑職官小,可指揮不動賃多軍卒!”
當下兩人分兵,李虔裕八百先鋒盡數亮起燈火,大搖大擺向輔唐口進發,王茂章則率淮南主力向西脫離官道,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李虔裕先鋒所部行至輔唐口時,陡聞一陣梆子聲響,前方猛然亮起一片火把,將李虔裕的胯下戰馬驚得稀溜溜人立而起。李虔裕好不容易帶住戰馬,打眼觀瞧,卻見無數軍士擋住前路,正是宣武軍。
一將躍眾而出,撫須而笑:“王將軍,何來太遲?”卻是淮南兵這些天廝殺了數場的老對手張歸厚。
李虔裕約束部眾,正要上前答話,卻聽斜刺裏馬蹄聲大震,一彪百名騎軍從黑暗中閃了出來,為首騎將舉著一柄碩大的鐵刀,直撲李虔裕,口中高呼:“王茂章何在?某乃洛陽王晏球,王茂章小兒快快上前受縛!”
張歸厚在軍前高喊道:“瑩之將軍,別傷了王茂章的性命,王爺要活的!”
李虔裕大笑道:“鼠輩雕蟲小技,止於此乎?王將軍早已回轉淮南,爾等就莫在此處貽笑方家了!”言罷拍馬挺槊,毫不畏懼的迎向王晏球。
……
王茂章率淮南兵主力回到密州後,一直等待了三天,都沒有李虔裕回來的消息,料定李虔裕已遭不測,心下黯然,隻得率部啟程,退至楚州。楚州是王茂章養兵之地,於是下令招淮北各軍向江都集結。
王茂章和李神福一樣,都是淮南軍中的大軍頭,就連楊行密都對二人禮敬有加。楊行密之所以急招王茂章南歸,說白了就是指揮不動淮北兵,必須讓他回來方可。
王茂章在江都沒有見到楊行密,楊行密已經去了宣州北部的溧陽坐鎮,於是王茂章在江都稍停了兩天,聚集了各處趕來的兩萬淮北兵,向溧陽而去。等他到了溧陽的時候,還是沒見到楊行密,楊行密已經到了宣州城下。
正準備繼續南下宣州之時,楊行密卻從宣州給王茂章發來了命令,讓他沿溧陽、曲阿、江都、高郵、楚州一線向北引路,禮送宣武軍離境。王茂章看著這份軍令,怔怔間說不出話來。
楊師厚、李暉所部,已於七日前入宣城。
之所以說“入”而非“克”,是因為楊師厚、李暉並沒有占領宣城,他們反而被困在了宣城內的王府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