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六月間得知韓全誨、張居翰、張茂安等中官逃脫了鳳翔劫難,並且把端王和唐興公主接到幽州之後,李誠中就一直睡不好覺。
逃脫的幾個中官倒還罷了,李誠中對中官沒有如宰相崔胤、梁王朱全忠那麼極端的偏見,他可以為這幾名碩果僅存的中官安排上非常舒適的待遇,比如之前允諾過的監國新羅、監國渤海、監軍熊津、監軍營州等等。
在李誠中的眼裏,這個年代的中官學問和治政其實都不差,放在後世都是高知分子,進個社科院什麼的綽綽有餘。將他們拉到盧龍體係中當官,對李誠中的幫助並不小。
除此之外,李誠中算得上厚道人,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回顧他的崛起之路,內廷中官們對他裨益極大。無論是張居翰、張茂安父子也好,還是中尉韓全誨也罷,亦或那些已經身死關內的中官們,比如之前的宋道弼、景務修、周敬容等,在李誠中一步步登上天下舞台的進程中都起到了相當關鍵的作用。
光化三年(900年)成為營州都督、天複二年(902年)節度盧龍、天複三年(903年)晉爵燕王,這三大步台階均有賴於中官們的鼎力相助,要讓李誠中翻臉不認人,這種事情他委實做不出來。
別看現在大唐已經搖搖欲墜,就李誠中所知,大唐的覆亡就在眼前,但這是出於穿越者才有的認知,生活在這個時空的土著們,就算已經隱約有了這點意識,但誰會真的去想過一個偌大王朝即將滅亡呢?
李氏立唐近三百年,大義名分仍在人心!別看天下藩鎮打來打去,不服朝廷號令,甚至關內諸侯以兵進長安為常事,挾持和逼迫天子這種勾當幹起來和吃飯拉屎一樣那麼自然、那麼毫無負疚,可畢竟未曾真個有篡位之舉。對於朝廷的官職任命,一樣如藏珍寶。
李誠中穿越以來的四五年,是一個接受再教育的過程,以往的許多認知都發生了深刻的改變,其中就有對大義名分的認知。曾經以為大義名分這個虛渺的東西在如今這樣的戰亂年代並不靠譜,但隻有親曆其中才能體會到,這玩意兒相當好使。
因為有了“營州都督”的頭銜,李誠中打渤海、打新羅、打契丹,都無往而不利,帶路黨比比皆是,而且是自備幹糧,秉政渤海、詔命新羅、主持草原柴冊大典時,那是相當的理直氣壯!
有了節度盧龍的詔命,李誠中理順幽州豪門、統一河北的腳步非常快捷,可謂得“道”多助!
登上燕王之位後,平盧方麵的王師悅、王師克、李嗣業、張濬等人看他的眼神都發生了本質上的改變,其中的謙恭和敬畏多了許多;而在巡視盧龍各軍的過程中,當李誠中頭頂燕王“雲遊冠”出現在軍士們麵前時,所受到的追捧和擁戴更甚三分!
所以李誠中現在總是睡不好覺,因為又一個“大義名分”向他伸出了誘惑之手,讓他口幹舌燥。擁立端王登太子位監國,在幽州建極!這是中尉韓全誨、監軍使張居翰、印監令張茂安的聯合倡議,而且這份倡議有當今天子李曄的背書!
可這同樣是一份燙手的山芋!一旦接過來,等於在豎起大旗,在現在天下混亂的形勢中,這杆大旗無異於一道晃眼的靶子,讓梁王的目光全力聚焦於河北!
除了梁王以外,李誠中還要考慮其他藩鎮,比如默契盟友晉王李克用、天然盟友歧王李茂貞、現實盟友平盧節度使王師範,他們會怎麼想?以及其他藩鎮如西川王建、淮南楊行密、吳越錢鎦又會是什麼反應?至於江南、山南、荊南、廣南、琅琊等諸多藩鎮……李誠中已經沒有腦子去思考了。
會不會是一個群起而攻的局麵?
除了考慮各鎮諸侯外,李誠中還要思索此舉對天下形勢的影響。
梁王朱全忠遷都的準備工作正在大張旗鼓的進行,其心腹東都留守張全義已經加快了洛陽宮室的修繕工作。對於天下人來說,對洛陽宮室的修繕是很正常的事情,長安已經被燒了很多次,三內一片瓦礫,西京已經住不得了。遷都洛陽,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舉動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李茂貞、韓建之流都幹過,梁王將天子遷往洛陽自然是同樣的行為,在許多諸侯眼裏都是可以理解的。
唯有李誠中這個穿越者才能真正看出梁王舉動裏隱含的別樣意味,從結果倒退起因,這種分析方法正常人都會。
長安宮室早就破敗不堪,天子在裏麵住了這麼幾年,也沒人說幫助修繕一下,梁王會有那麼好心,真是一心一意為天子的居住環境考慮?恐怕他正在修的是自家的宮室才對!
至於為何梁王篡位後沒有定都洛陽,而是選擇了汴州(開封),李誠中就不得而知了,但其中緣由不難推測,洛陽離河東、關內、西川都太近,梁王篡位太急,在沒有徹底威服天下之際便登寶建極,響應和臣服者不會太多,估計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險,所以才最終選擇了定都汴州。
李誠中知道在原有的時空裏,梁王建立大梁後,這一時代被史學界斷代為五代十國,既然是五代十國,就說明朱全忠所建的大梁並不是天下公認的正朔。事實與李誠中的推測大致相仿,大梁建立以後,朱全忠傳檄天下企圖底定神州的夢想破滅,他的檄文被許多諸侯無情的踐踏於腳下,天下間仍然有很多藩鎮沿襲大唐的年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