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荊南留後趙匡明率軍一萬抵達東都洛陽。
洛陽位於洛水之北,故名洛陽,其地西靠秦嶺,東臨嵩嶽,北依王屋——太行,又據黃河之險,南望老君山,自古便有“八關都邑,八麵環山,五水繞洛城”的說法,因此得“河山拱戴,形勝甲於天下”之名。在上古之時,此地被認為是天下中心,故自本朝止,共十三朝定都於此。
趙匡明將荊南軍留住於城東白馬寺——這是梁王劃給荊南軍駐軍的地點,按照約定,隻帶五百牙兵入城。為迎接天下諸侯,東都四大正門全開,趙匡明自東陽門而入,沿洛水向西,穿越南北五坊,至城西。
西北就是天子所居的皇城,至此,視野陡然開闊,寬四十丈的定鼎門大街猶如一座校軍場一般,顯現出十足的天家氣象。皇城定鼎門緊閉,高達五丈有餘的城垣聳立於趙匡明眼前,讓他禁不住心旌動搖。
趙匡明從來沒有到過洛陽,但他知道,這座皇城已於三十年前被亂兵破壞,如今的新城,是梁王耗費三年之力重新修繕的,外麵雖然光鮮,但其內卻仍有許多宮室並未恢複,但隻是這麼一眼,趙匡明便覺此行不虛了。
遙望皇城內的殿宇飛簷,趙匡明暗自思量,也不知天子在內,一切是否還好?
說起來,趙氏兄弟應該算梁王的老部下了,其父曾為申州刺史,受蔡州節度使秦宗權節製。秦宗權叛唐後,為朱全忠所敗,於是趙父舉兵響應,以山南東道七州之地反正,被朱全忠封為河陽、保義、義昌三道行軍司馬。
隻不過趙氏雖然受宣武節製,在骨子裏卻以唐臣自居,趙父死後,趙氏兄弟繼任,荊襄和荊南是始終堅持向中央貢賦的少數幾個藩鎮之一。
天子被裹挾至東都後,趙氏兄弟立刻起兵,擊敗杜洪、馬殷和雷彥威等山南、江南軍頭,發出了北進洛陽,解救天子的誓言。
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自從宣武使者抵達荊襄後,趙氏兄弟選擇了暫時的屈從。趙匡明至今還記得,兄長趙匡凝在送別他時說過的話:為兄統兵鎮於襄陽,你且去,若有不測,就舉兵往鄧州衝,為兄必定北上接應。
當時趙匡明曾經問自家兄長,若是梁王真個請天子令分封諸侯,是否便就此罷兵?趙匡凝回答,如果此事真的施行,那就意味著天子得以保全,意味著大唐能夠延續,當然要罷兵休戰。
趙匡明猶豫著追問了一句,梁王欲效齊桓,咱們也聽從?
趙匡凝說,兄弟你要記住,咱們趙家反的不是梁王,咱們反的是弑君之人,誰能保全大唐,咱們就聽誰的,誰若對天子不利,咱們就反誰!如今的天下,梁王若能真個效齊桓舊事,也算天家福澤,不僅要聽從他,而且要盡力協助!
此刻趙匡明立於高大巍峨的定鼎門前,耳畔猶自回蕩著兄長的叮囑,不禁緊了緊拳頭,暗道我趙氏已經盡力為之了額,接下來就看你梁王怎麼做了!
趙匡明遙望片刻後,勒轉馬頭,隨著接引使前往旌善坊。旌善坊斜對著皇城定鼎門,黃巢兵亂時同樣被戰火焚毀,幾個月前剛剛修繕完畢,便劃給了荊南兵卒,雖說房舍隻修好不到三成,但五百人住進去綽綽有餘。
剛進裏坊,就見緊鄰著的東頭惠訓坊口站立著幾個值守的兵卒,身穿普通皮甲,但脖頸上卻圍著青巾。趙匡明頓時勒住戰馬,部下幾員牙將也將手握在了腰間的刀鞘上。
對麵的青巾兵卒也注意到了荊南兵的敵意,幾個人將長槍抄在手裏,還有幾個轉身向內飛奔,想必是去報信了。
趙匡明斜著眼角問接引使:“馬殷的兵怎麼在這裏?”
馬殷原為武安軍節度使,在山南、嶺南、江南一帶頗有聲勢,和杜洪、趙匡凝、雷彥威等齊名。這些軍頭本來一直在南方割據,臣服於梁王,甚至在天複三年間還受梁王之命聯合對抗淮南,大致上相對來說還算和睦。
隻不過後來趙氏兄弟因為天子被挾至東都一事起兵,與杜洪、雷彥威、馬殷大戰一場,結果趙氏兄弟出人意料的贏得了這場力量對比懸殊的戰鬥,導致杜洪身死、雷彥威東投淮南,而馬殷也率殘兵逃到了山南北部的襄州、鄧州一帶。
馬殷的地盤本來在趙氏控製區之南,也就是潭州、邵州一帶(今湖南),可如今因為戰敗北逃,老巢被趙氏兄弟順勢拿下,他隻得徹底投靠了梁王。在這次宣武力主的分封天下中,梁王覺得馬殷雖然戰敗了,但在山南、嶺南和江南一帶仍然有不弱的號召力,因此全力扶保他,準備讓他據襄州、隋州和房州立國,國號為荊。
襄州有一半是趙氏兄弟的地盤,整個隋州也在趙氏控製之下,房州和襄州北部則是宣武的轄區。梁王扶持馬殷,不惜拿出自己的地盤來給他立國,還要說服趙氏也讓出一個半州來,目的就是為了讓馬殷成為宣武阻擋西川、荊南、淮南的緩衝地。為了達成這一戰略,梁王以天子的名義分封趙匡凝為楚王,同時承認了趙氏兄弟對山南東道南部、江南西道西部及嶺南道北部的統治,也算是給出了相當厚道的補償——當然,梁王其實什麼也沒有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