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桐人他們上次來到第一層的「起使之城鎮」已經相隔數個月了。

亞絲娜一麵感受著複雜的感慨,一麵站在剛走出轉移門的地方,環視著巨大廣場與對麵的橫向街道。涅普頓和托奧弗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因此也發出了驚訝的感歎。

隻有一個問題,就是為了不讓末翼暴露在外引起麻煩,將它藏在衣服裏的托奧弗現在相當不舒服。

這裏是艾恩葛朗特最大的都市,冒險上必要的機能自然也比其它街道更為充足。物價便宜,也有很多旅館之類的商家,若隻考慮效率層麵,將這裏當作基地絕對是最合適的。

由於桐人在擊敗第一層的boss後,就作為封閉者而一直保持獨行,人脈並不是那麼廣泛。亞絲娜則不同,可就她所認識的人來說,高等級的玩家沒有任何人還留在起始之城鎮。在這個SAO世界裏,名為「軍隊」的特殊大型組織的蠻橫專製是理由之一,但最重要的是,隻要她站在中央廣場抬頭看著上空,不論如何一定會想起那時候的事情。

最初進入這個幾乎可是說是地獄的虛擬世界,隻是一時興起而已。由作為實業家的父親與身為學者的母親所生下來的亞絲娜——結城明日奈,從小就在父母的強烈期待下成長。父母都是嚴以律己的人,雖然對明日奈很溫柔,但越是如此,亞絲娜,也就是明日奈就越害怕看見他們失望的表情。

就這點來說,這個少女的哥哥應該也一樣。都就讀父母所選擇的私立學校,不曾鬧出問題,成績也保持在前幾名。當年紀相差不少的哥哥考進大學離開家裏之後,亞絲娜更是滿腦子隻想著要響應父母的期望。學習多種才藝,隻跟父母認同的朋友交流。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這樣的生活讓亞絲娜感覺到自己的世界不斷地縮小、僵硬。她也時常害怕著,如果就這樣往既定的方向——進入父母決定好的高中、大學,與父母挑選的對象結婚,自己肯定會被塞進一個比自己更小,而且堅硬無比的外殼,永遠無法從中逃出。

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怎樣的生活,明眼人應該都看得出來吧。

所以,當就職於父親經營的公司而回家住的哥哥,在經由管道取得NERvGear與SAO,並很少見地眼神發亮述說著這世界首次出現的「VRMMO」時,連電視遊樂器都沒有碰過的明日奈,便開始對這不可思議的新世界起了些許興趣。

當然,若哥哥隻在自己的房裏使用,她應該很快就會忘了NERvGear的事情吧。但好巧不巧,哥哥在SAO開始營運當天必須到國外出差,而一時興起的亞絲娜,應該說結城明日奈,因此拜托哥哥借自己玩一天。想看看從未見過的世界,隻是基於這種心態而已——然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至今都還記得,當自己化身為亞絲娜,降臨在沒見過的街道與互不認識的人群中時的那股興奮感。

然而在那之後,當那個“神”出現了,並宣告這個世界是無法脫離的死亡遊戲時,那個少女最先想到的,是自己還沒完成的數學作業。

這隻能說,是一種悲哀也說不定。

受困了一星期、兩星期,日子一天天在毫無作為的狀態下過去。但外部的援手怎麼樣也伸不進來。關在起始之城鎮的旅館房間、蹲坐在床上的亞絲娜不斷感受著沒來由的混亂。有時會發出尖叫,或著一邊喊叫一邊敲打牆壁。國中三年級的冬天,再過不久就是聯考,新學期也會緊接著到來。對亞絲娜而言,從這個既定軌道上脫軌,就等於人生的完結。

亞絲娜每天都煩惱得幾乎要抓狂,但也抱著深沉且黑暗的確信。

比起擔心孩子的身體,父母肯定更對因為遊戲機而落榜的女兒強烈地感到失望吧。朋友們應該也在悲歎的同時,可憐著、或是嘲笑著團體的淘汰者。

末翼知曉這一切時,隻是明確地指出了一點。

「那樣的亞絲娜,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已經在固定的束縛下扭曲了。可是偏偏就是這樣的扭曲,卻仍能夠讓她在社會生存,可是也意味著,她的一生,都不會再有其他的出路。」

在心中黑色的念頭到達臨界點時,她終於下定決心並離開旅館。不再等待救援,而要自行從這裏離開,也就是成為解決事件的英雄。除了這麼做之外,自己沒有別的方法能維係周圍人們的心。

覺悟的少女湊齊了裝備,將參考手冊全部背下來,接著就往練功區出發。每天隻睡兩到三個小時,其餘時間全都投注在提升等級上。一旦將與生俱來的智力與意誌力全都用在遊戲攻略上,要擠身最高等級的玩家之列根本不用花鄉長的時間。狂劍士「閃光」亞絲娜就此誕生。

然後到了現在——兩年過去,十七歲的亞絲娜用憐憫的心回頭看著當時的自己。不,不隻是遊戲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對在那之前,那個隻生活在堅硬狹小世界中的自己,也抱著痛切且無奈的憐憫。

自己並不了解何謂「活著」。隻是不斷犧牲現在,盤算著應該要有的未來。「現在」單純隻是通往正確未來的過程,因此在變成過去的同時,沒留下什麼就消失在虛無中。

俯瞰著SAO世界,深深覺得這些一個都不可少。

隻追求未來的人,會像過去的自己那樣瘋狂地往攻略遊戲邁進;想著過去的人,隻會抱膝躲在旅館的房間裏。而活在當下的人,則有時會追求犯罪者那種一時的快感。但在這個世界中,還是有享受著現在,不斷製造回憶,同時也為了脫離這裏而努力的人們存在。教自己這件事的,正是一年前遇到的黑發劍士。打從亞絲娜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樣生活後,改變了每一天的色彩。

如果是現在,隻要這個人陪在身旁——就連現實世界的那個殼都能打破,她甚至覺得能為了自己而活。

哪怕是碰上了很荒唐的事情,隻要有他在,那就一定沒問題。不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能和托奧弗還有涅普頓這樣,來自異世界的人相遇麼。

真的太荒唐了,來自異世界什麼的,換成曾經的她,也許會對這些不屑一顧,並且嗤之以鼻地唾棄提起這些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