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輕拂,明輝如沐。皎潔的月光,為這純白的陽台裹上了一層銀裝。下方的樹林灌木間,此起彼伏的蟲鳴不絕於耳,與葉片輕擦慢打的沙沙聲,交織為這夜色帷幕下,自然所譜寫的合奏曲。

初夏的風,帶來的並非寒冷,而是沁人心脾的涼爽。

洋溢於心的浪漫,舒展著有些僵硬的身軀。生命所共鳴的天籟,讓我漸漸陶醉,使體內躁動不安的靈魂安靜下來。

忽然,一切都俶而歇止,像是還在播放音樂的唱片被突兀地取走,漂浮的心頓時跌落深淵,

急促而溫潤的聲音,劃破了刹那間淒冷的死寂。

聲音的來源,是一隻燕子。灰色的羽毛折射著牛奶一樣純淨的玉輪之光,泛著柔美嫵媚的紫色光華。

【是隻雨燕啊。】

這可愛的小家夥繞著我飛了兩圈,似乎在與我問好,清脆的鳴聲透著強烈的歡樂喜愛之情。

【看來,它很喜歡我呢。】

一時童心大發,我探出食指,試探性地挑逗著它。

“倏”地筆直上升,小家夥輕鳴了兩聲停止繞圈遠離了我。

還以為我的動作驚嚇到了它,心裏頓時萌生出慚愧的失意感。

不過,似乎隻是我自己的誤解而已。

嬌小的身軀隻是衝上天空,在映入蒼穹之上那一輪玉盤時,仿佛折斷了翅膀一樣突兀地墜落。

當我驚慌失措地想要接住它時,它卻“唰”地撐開了筆直光滑的雙翅,宛若輕風托起的羽毛,緩緩降落。最後停在我的掌心,用尖尖的喙打理著腹側和翼下的絨毛。

【原來是收起翅膀,筆直地加速衝刺嗎?的確是燕子最擅長的飛行方式啊。不過,你可嚇到我了啊小家夥。】

在心裏苦笑著。手上,如同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一樣的它,可愛而富有靈性,眯著眼睛搖頭晃腦,像是在和我嬉鬧。

被它的活潑與歡樂觸動了心弦,對它倍感喜愛的我,也被那愉快高漲的情緒所感染,露出了笑容。發自內心的,一種純粹的,屬於孩童的開心,像是將我帶回到曾經仍稚嫩的時期。此刻,被溫暖和愜意所擁抱的我,一定,笑得像個沒有煩惱與拘束的孩子吧。

「Boss,那孩子又跑你這邊來了嗎?」

背後傳來清脆甘美的聲音。但音色裏傳達出一種稍稍的低沉,給人以堅毅和敬重的感覺。

【Boss?是在叫我?】

頓時從與小燕子的歡樂的互動裏回過神,我的思維忽然開始變得有些混濁不清。

「是啊,大晚上的還這麼精神,剛才稍稍讓我激動了一下。」

完全無視我的意誌,身體仿佛被其他的意識支配,自顧自地說話。我像是一個以第一視角觀看著這具身體的主人談話的觀眾。這種雖然新鮮但更讓我慌張的情況使得我愈加緊張。食指一撥,讓小燕子飛起來,向著“我”後麵飛過去。

「真是的,別這麼調皮啊~」

能聽到帶著濃濃寵溺味的教訓聲,“我”轉過身,帶著溫柔的笑容,看著麵前的人。

乳白色的襯衣下,是淺青色的緊身衣,腰部下方的皮質短裙襯托著來人修長富有美感的腿部。

淡青色的長發隨風律動,宛若人偶般精致的少女衝著我露出了笑容。

但是,我卻看不見她的臉。

奇怪,看得到她在笑,卻看不見她的臉…為什麼?不對,不是我看不到……

應該說,我沒有關於她的詳細記憶。

失落,好奇,期待,迫切,我再度落入失落的低穀,內心對於記憶的渴求變得焦躁。

同時,我也想起來,我現在應該做什麼。我現在,應該是去保護涅普頓,投身與比蒙斯蒂安的戰鬥才對,為什麼,我會忘掉這些我現在在做的事情?

不對,應該是,剛才的那些體驗和記憶,替代了我的意誌,讓我陶醉在那片場景裏。

而那,應該就是過去的我,所深深記住的一幕吧。

「偶爾也讓它任性一下吧,畢竟它也很努力了呢。而且,我不是說了嗎,別叫我Boss。」

語氣很溫柔,像是在對自己的愛人任性的行為稍稍的埋怨,他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容。

「不叫Boss,那就叫首領吧。反正現在必須要這麼叫,由不得你。」

牽住他的手,少女嬉笑著,然後貼在他的胸口,用額頭抵著。

「拜托了,讓我這麼叫吧。隻要熬過這段時間就好。」

「——隻要這段時間過去就好……」

「我明白,可是,總覺得這樣,會有種讓我很不安的距離感。」

「你是首領,我們是你的守護者。而且,也是永遠的家人,這層關係永遠不會改變,這不是你說過的嗎?所以,就算稱呼改變了,家人的事實依舊不會變啊~~」

他抬起手臂,摟住少女的腰。毫無反抗的女孩在他懷裏,像隻溫順的綿羊。

「身邊都是一群的女孩子,讓人家都沒有多少個人時間可以占用你了。」

「你的說法,很容易讓人誤會喲。」

低頭,親吻著少女的額,他笑了笑。

「呐,我們剛剛遇到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要不要來試試?」

「剛剛遇到?你是說,暗殺的那次?」

「嗯。那個時候,為了能說服你加入我這邊,不是進行了一次勝負嗎?」

「喔——!!我想起來了,怎麼了,你想趁著現在玩一次?」

他點了點頭,露出流氓一樣壞壞的笑容。

「如果你贏了,也就答應你一件事情,可以隨你喜歡……」

手指貼在他的嘴唇上,少女也同樣以笑容回應。

「反過來,如果你贏了,今天就給你福利喲~」「一言為定。那,我們開始吧。」

「好,那首領你,一定要在3秒內,追上去喲。」

離開他的懷抱,少女抬起臂膀,左手虛握,一把比她還要高出一個頭的青色狙擊槍,就這麼豎在地上,嬌小的雨燕歡鳴了兩聲,然後停在足有拳頭大小的狙擊口上,接著,那個灰紫色的身軀融入了狙擊槍內,在槍口張開利刃般的金屬羽翼。

根本不像是正常的狙擊槍那樣舉槍瞄準射擊,少女隻是單手抬起這把相對來說巨大的狙擊槍,隨意地朝著天空。

「真懷念啊,以前在沙場上戰鬥的時候。雖然,很快就能再一次體驗到了呢。」

感受到男子的手臂擁住自己的頸項,少女甜甜地笑道。

「準備好了嗎?」

他溫柔地詢問著少女,相當依戀著這種擁抱著懷中少女的觸感。

「嗯,開始吧~」

「那,我先試射一下吧…」

她閉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氣,接著……

——青嵐之瞳·裂空……

「颶天狙射!!」

頭,好痛…感覺快被什麼震碎了。

「爸爸,快醒醒…」

【這個聲音是…結衣?】

「爸爸,爸爸!快醒醒,快一點!!」

桐人隻覺得頭痛欲裂,但少女的呼聲讓他迫使自己睜開眼睛。

「太好了,爸爸,你沒事吧?」

「額…姑且吧。結衣,情況怎麼樣了?剛才發生了什麼……對了,諾沐呢?」

「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情,爸爸,快點阻止諾沐哥哥,從剛才開始,他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咬了咬牙,晃動著腦袋試圖讓自己可以清醒一點,桐人長長歎了一口氣,十分吃力地抓住闡釋者支撐著地麵,讓自己站起來。

可是,闡釋者插進的地麵傳來的質感,卻讓黑衣劍士心髒一停。

「結衣,在那之前,你先和我說一下。」

——我們現在,在哪裏?

金屬的平板混雜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但這裏很明顯有什麼不對勁。總覺得,剛才自己插進去的部位,有什麼很軟,像是肉體一樣的……

拔起闡釋者,桐人的瞳孔頓時放大,猩紅的液體從黑劍的劍刃上流下,隻是,粘上的似乎不止是這些紅色的液體,還有與塵土混雜在一起,變得粘稠腐臭的褐色膠狀體。可是,桐人明白那是什麼,因為,極其惡心的腥味讓他極度想吐。

「嗚嘔嘔嘔嘔————」

因為佩戴了托奧弗研製的NERvGear頭盔,桐人的實體此刻也出現在了GGO內部。而這股令人作嘔的腥味,讓黑色劍士無法忍耐地拚命嘔吐。那是,血,腦漿,內髒,與塵土和泥漿混雜在一起形成的東西。而且腐爛的時間明顯已經很久了。連胃水都快吐出來,桐人隻覺得內髒一抽一抽地異常難受,可是因為聞到的氣味以及看見的物體給予自己的無比強烈的厭惡感倒是減輕了不少。

因為劇烈的嘔吐,黑衣劍士隻感覺自己的軀殼如同被掏空了一樣虛弱。在女兒的幫助下抬起頭,周遭的景象更是令他難以置信。

廣袤無垠的荒土平原,看不到邊際,飛卷的黃沙一點一點覆蓋著平原的地麵,但是,那些躺倒在這片土地上的物體,卻難以被抹平。

屍體,不斷地冒出來,憑空出現,填充著這片土地的每一寸。斷頭,粉碎,半身切斷,不論什麼樣的死法,似乎都能在這裏看到。躺倒在這裏的屍體,大概有上千,不對,上萬,幾十萬?這些數字似乎根本沒辦法概括這些屍體的數量。所謂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其實景,大概就是麵前所見的這一切吧……

【這裏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能看到斷裂的槍戟和刀劍,有炮彈與炸藥引燃的殘火,以及銀色的鋼板和類似於機械臂的殘肢。毫無疑問,這裏是戰場,而且,是戰爭結束後的戰場的餘景。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恐怕,是戰爭進化的產物。

從青銅武器,到火槍炮彈,然後是槍械導彈,接著是機械裝甲,根本就是人類為了戰爭而發展科技所遺留的曆史縮景。那這些屍體……

是從一開始的青銅器時代一直堆積到未來而產生的屍體嗎?

如果是真的話,從那個時候一直保留到現在不曾清理的屍體的數量……

僅僅是地球的戰爭,人類在第一次世界大戰裏就讓超過兩億以上的人死於非命。更別說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與日本在歐洲戰場及亞洲戰場的暴行所導致的死者數目了。

光是文明古國的古代戰爭,那些人數就已經十分可怕了。就算是自己在對抗奧博龍時,也隻是見過那數目恐怖的上百萬士兵。

這裏的屍體,絕對超過百億。因為,從這些層層疊疊的屍堆裏,依稀能辨認出非人的種族…

根本看不過來,強烈的反胃感讓桐人越來越難受,接著又是一陣猛吐。

與地獄無異的屍山血海,恐怕沒有哪個人類能經受住這樣的場麵。這根本不是普通的人類能夠目睹的場麵。到底要怎麼樣的戰鬥,怎麼樣的力量,才能讓這麼多人死在這裏,並且保留下他們戰死的屍體?

結衣把手放在桐人後背,溫柔的光芒放射開來,桐人體內那種極度惡心的感覺頓時減輕了許多。感覺整個人變得神清氣爽,雖然依舊看不下去如此殘忍的場麵,但是桐人依舊強忍著潛意識的排斥,讓自己能夠站起來。渾身上下都是腦漿和血液混在一起的惡心液體,甩劍將劍刃的血汙撇掉。黑衣劍士環顧著四周,他已經沒有再去注意那些屍體的餘力了。現在比起這些,還是先關注和維序者的戰況。

【小直和亞絲娜呢?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