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夜車格外熬人,塗牽牽和池漾大概每隔一個小時就在服務站停車換人,整整八個小時的車程,淩晨五點鍾的時候,天邊逐漸露出一抹魚肚白,導航終於發布了前方已到目的地的提示。
池漾一個人窩在車後廂沉沉睡著,塗牽牽沒有喊醒他,追在聞野身後疾步去了住院樓。
老太太提前把病房號給過她,兩人徑直上了三樓,剛出電梯拐角,一眼就在樓道裏找到了坐在椅子上悶頭抽煙的聞國厚。
他披了一件破舊的軍大衣撐著膝蓋蜷在那裏,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透出濃濃的憔悴,腳邊零散丟了一堆煙頭,儼然是熬了一夜沒睡。
查房的護士從隔壁病房出來,掩著口鼻一臉厭惡地看著他:“先生,抱歉,我再跟您重複一遍,這裏是禁煙區,您要抽煙的話請您去室外。”
聞國厚把煙往地上狠狠一丟:“我兒子都快沒了,我抽根煙怎麼了?交了那麼多錢給你們,你們拿了錢不辦實事,現在把人治死了!你還有臉跑過來教訓我是不是?”?
護士被嚇得一哆嗦,抱著記錄本連連後退到牆根。
聞國厚哼了一聲,用鞋子把煙頭碾熄,又從口袋裏摸出皺巴巴的煙盒,磕出一根煙準備重新點上。
聞野上去冷著臉奪過了他手裏的煙和打火機,轉身對護士彎腰說了抱歉。
“你還有臉回來!”聞國厚看清來人後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把推開聞野,怒目圓瞪指著他,“小天就是被你這個混賬東西害的!”
聞野的嘴唇動了動,一聲“爸”還沒喊出來,身後的房間裏忽然響起徐素棉尖銳的呼救聲:“醫生!醫生呢!快來人啊!”
聞野好像聽到了心電監護儀的報警聲“滴滴”在叫。
他動作近乎機械地撞開門衝進去,人一到床頭,看到躺在床上虛弱得奄奄一息的聞天,兩條腿立馬就軟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抓住聞天的手,不停顫聲說:“我回來了,小天,我回來了。”
“對不起。”聞天吃力地掀了掀眼皮,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麼血色,聲音被氧氣罩隔絕著,輕得仿佛一出口就碎,“哥。”
聞野忍了一路的眼淚頃刻間全部爆發了。他明明還有那麼多話想要對他講,此刻卻好像遺失了全部本能,連怎麼發聲都忘了,因為疼得撕心裂肺,所以隻剩下哭,也隻會哭了。
徐素棉猛地反應過來,跑過來用力想要扯開他:“你給我滾啊!”
聞野跪在那裏任她拳打腳踢,仍舊紋絲不動地緊緊抱住聞天不再溫熱的手,拚命往自己臉上貼,固執地送到嘴邊一下下哈著氣,直到耳邊的警報聲歸於安靜,監護儀上的曲線圖一條一條變成了平直的線。
聞天的手也失去了支撐。他隻是擦了一下眼淚,那隻手就自己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的眼睛永遠地闔上了,最後的生命體征仿佛毫無保留地傾注進了最後喊他的那一聲裏。
喊完了,也就了無遺憾地消弭散盡。
太陽還在掙紮著從地平線升起,他卻被永遠留在了這個冷冰冰的清晨。
麵對這場預謀已久的永別,聞野恍然發覺,前一刻還橫亙在他心頭的芥蒂,那些怨恨,那些沒有勇氣麵對的抉擇,甚至是那些頹靡,那些深夜裏的自暴自棄,全部都變得渺小到根本不值一提。
徐素棉“嗷”的一聲跌坐到地上,瘋了一樣把頭一下下朝著床板撞上去,幾個護士和剛趕來的醫生上前拉住她,勸她要節哀。
徐素棉站起身,推開所有人,抬手把自己的頭發抓亂,表情呆滯地原地轉了一圈後才找到聞野,指著他忽然笑了:“你這個殺人凶手,你不得好死,我詛咒你出門被車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