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心煩意亂
呼喚秦雪娃的是雷媽。
“雪娃,轉街呀,看,穿這麼少,恐秋寒要受涼。”
“不怕,雷媽,你上哪裏去?”
“去找你帥娃弟,他呀,一定是在他女朋友那裏。這個娃兒呀,像是中邪了,這個那個女子都看不上,偏就看上了魯圓圓那個大學生女子,也不想想別個會不會看得起他。他還給老娘誇口,說他電大畢業,也是大學生,同那女子門當戶對。這娃兒同魯女子耍,硬叫人擔心。這一向,一時裏回來又哼又唱,一時裏呢,一張苦瓜臉。剛才回來的那張臉喲,才怕死人!都是為了那個魯女子。咳,雪娃,你曉得的,你雷伯和雷媽就隻這麼個獨兒子,也就把他將就得夠囉。講說起來呢,魯女子對帥娃也有情意。時不時來家玩,還去帥娃處彈琴唱歌。有幾次,都好夜深了帥娃才送人家回去。我耶,也還擔心男女間的事情。雷老頭又不管。哦,老魯倒是很器重帥娃,說帥娃是他將來的上門女婿,是半個兒子……”
雷媽一氣說,邊看雪娃麵色。她說的是實情話,而內心裏卻疚痛不安。對於兒子帥娃,她此時盡的是自私、偉大的母親之愛,對雪娃呢,卻是在做一件極不光彩的棒打鴛鴦的事情。
雷媽的這一番話如同鐵榔頭敲心擊肺,秦雪娃心裏難受極了。他離開雷媽走的時候,茫無目的。對於魯圓圓,他確實是真心愛上了。雷帥要同他爭,決擇權隻有魯圓圓。隻要她決意同他好,他就決不讓給任何人。可雷媽這個不是生母卻如生母般親的人攪和進來,就使他心湧大波六神無主難以決斷了。雷媽是他決不願意傷害的!“魯女子對帥娃也有情意……”想到雷媽這話,心裏好煩好痛。雷媽是不會說假話的。唉,快些開車遠走古山去,眼不見心不煩,一切任其自然……
秦雪娃走著想著,竟出了東城門外,走到了耿森屋前。
耿森的房子翻修粉刷過了,原先那月光照不到的偏棚擴修成了瓦頂的三輪車庫房。今夜沒有月亮,耿森的屋內外燈火通明。
屋前的院壩裏挑出盞百瓦大燈泡。燈光下,可見呈半圓形停有四部機動三輪車,都坐有駕車的殘廢人。耿森坐在半圓中央的白色納涼椅上,穿的夾克服,動不了的腳上也蹬有尖嘴皮鞋,羅腮胡子蓄得整齊光潔。耿大妹正張羅著捧茶、遞煙。耿二妹挨個送著瓜子糖果。像是在聊天又像是在開一個什麼會議。
秦雪娃止住了步子。
“……既然諸位兄弟信得過我耿森,我也就不推辭了,我等些人都是有手缺腳的,就不用腳多用手了。我提議,就叫‘臨丘縣殘聯機動三輪車客運隊’吧。”
“不,”一個幹瘦子接話道,“叫運輸公司!”
“公司?牌子是不是大了些?”有人說。
“大啥子,現今兩三個人也開辦公司,我們是五個人!”幹瘦子說。
“要得,就叫公司。不過,把‘殘聯’兩個字去掉。莫讓人看不起。老實說,我開起車飛跑的時候,哪個曉得我是殘廢人!”一個戴眼鏡的說。
一番議論之後,耿森總結。神色莊嚴地宣布:“就叫‘臨丘縣機動三輪車運輸公司’。”
大家齊鼓掌,每雙眼目都灼灼放亮。
“不過,君子做事,有約在先。我們隻是一個鬆散的聯合組織,依舊是自負盈虧,自謀生路。不過呢,有難時大家相互幫一把,要不時,也在一起擺一擺,國家的時事政策也還是要學一學,互相提個醒。”耿森邊說邊點上支“大重九”煙抽,吐出一般煙雲。
人些均說好。
“呀,秦哥來了!”眼尖的耿大妹看見了秦雪娃。
秦雪娃走過去。耿二妹搬了椅子來叫他坐。他坐下接煙接茶接瓜子糖果,剛才那煩亂發寒的心熱呼起來。
“諸位,這是我耿森的恩兄!一個心實口實的漢子,省運車隊頂呱呱的汽車夫秦雪娃!”
一陣真誠的掌聲。
幹瘦子說:“耿森哥,是不是請秦哥當我們公司的顧問?”
“對頭,這個主意不錯…”
人們附和。
耿森沒有說話,一雙黑森森的眼睛盯著秦雪娃,充滿真誠希望沒有半點強求。
秦雪娃的兩目發熱,看著這幫殘疾人,激動起來,陳詞競慷慨:“你們有股我這個健全人也缺少的精神,如果大家看得起我,我應承了!”
掌聲好響。也合有耿家兩個女學生的掌聲。
這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是臨丘縣東城門外古城牆下這個角落最非凡熱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