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英出院了。
“李叔叔,我要去長城,你答應過的。”她接過我祝福的鮮花後說。
“好的,”我推著輪椅說,“明天就去。現在可是紅葉最美的時候。”
肖英憧憬地:“我要采一片最紅最紅的紅葉給爸爸寄去,告訴他,我好了。”
苗蘇菲酸楚地躲到了輪椅後麵。童心是與大自然同在的,山川與流水,白雲與碧野,隻要進入孩子的眼簾,他的心便化成嫩草鮮花。
第二天,我和苗蘇菲推著肖英上了長城。
天高雲淡,秋風如碧透清爽的絲錦,輕輕地撫著我們的麵頰。肖英的心境好極了,坐在輪椅上,不時地催促我們:
“媽媽,用力呀!……不要媽媽推,要李叔叔……一二!一二!”
遇到階梯,要由苗蘇菲抱著肖英,我來抬輪椅。每逢這時,肖英就沉默了。
“媽媽,你累嗎?”那聲音就像天使一般動人。
我們終於爬上了最高峰上的長城。我站在輪椅後,向四周眺望,二十五年過去了,好像一切都沒有變。晚秋的風霜將莽莽的大山染成了無比富麗的色彩,山風吹動著血似的紅葉,像無數朵濃重的山丹丹花,在與藍天爭豔。長城隱現在這紅色的海洋中,有如一條巨大的蛟龍,在海浪中騰遊,濺起的浪花就是那一簇簇的紅葉。
“太美了!”肖英驚叫起來。
我的心卻如狂濤在奔騰。我想起了爸爸,想起了我的小美神,想起了娜塔莎那動人的詩,二十五年,竟是這樣快的過去了,留給我的隻是一顆沉重的心。
“李叔叔,”肖英拉著我的手,懇求地說,“寫首詩給我好嗎?”
我俯身凝望著肖英白皙園園的臉龐,那大大微凹的眼睛,那俏皮的鼻子,那甜甜的笑,啊,這不就是我的小美神嗎?
娜塔莎!娜塔莎!我的心呼喚著。
“叔叔,你怎麼了?”肖英驚奇地望著我。
肖英將我喚回了人間。我控製了一下感情,忙說:“叔叔在給你做詩。”
我重新向群山望去,懷著依戀和惆悵,輕輕地吟誦著:
秋風
把長城吹成了
一條金色的龍,
它向白雲飛去,
為了看見山那邊
伏爾加河的秋光。
我的眼簾模糊了,兩顆淚珠滾了下來。
肖英搖動我的手:“叔叔,你怎麼哭了?”
我抹去了淚。
苗蘇菲關切地問:“你在懷念心上人嗎?”
“不,是個孩子,像英英一樣的孩子。”
苗蘇菲疑惑地:“孩子?你不是沒有結過婚嗎?”
我搖搖頭:“那是個童年的朋友。”
“現在在哪兒?”
“伏爾加河畔。”
苗蘇菲釋然地點點頭:“原來你也有這樣一個朋友。見過麵嗎?”
“沒有,隻是通信。”
“可你卻這樣留戀她。看來,童年的友誼的確是無價的。”
不愧是同齡人,心靈一撞,便現出了理解的火花。我感激地望著她,坦率地說:“英英太像那個姑娘了,出事那天,我就因為這個才注意到英英的。”
“以後呢?是不是對我這個蘇聯名字也注意了?”苗蘇菲審視地看著我。
我想起了她講的英英爸爸的故事,臉紅了。她真能看透人的心,我的確有這種想法,但那是潛意識的,現在叫她這麼一點,才感覺到心靈的深處正是把她當做了成人的娜塔莎。
“是的。”我坦誠地說。
苗蘇菲輕鬆地笑了:“老李,你是個透明的人,這點可比他強。”
我明白“他”指的是誰,不由得感到很內疚,手扶著椅背,很不自然地說:“你看,我和你們一家交往的目的原來隻是為了尋找過去,你不會感到這是對友誼的褻du吧?”
“怎麼會呢?”苗蘇菲誠摯地說,“友誼不是天生的,總是在偶然中萌發,在交往中發展。無論如何,在困難時刻你幫助了我們一家,這就是友誼的開始。”
“媽媽,你看,”肖英指著對麵山腰說,“那棵樹的紅葉有多紅。”我們順著她的手望去。啊,真的,那簇紅葉就像火一樣燃燒在一片桔黃中,那麼耀眼,那麼熱烈,有如生命之炬,喚起了一山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