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霈林吸了一口煙,煙霧中他的目光變得悠遠:“一個這麼柔弱的女人,拚了命也要給你生孩子,她一定很愛你呢。”
靜淵的肩膀微微一抖。是啊,當初是寶寶,如今是現在她肚子的孩子,每一次她都要頂著巨大的壓力,都要經曆一番常人不能經曆的艱難。當年是在深山,孤苦七年。如今雖在清河,卻要冒著心髒病發作的危險。
楊霈林道:“換成任何一個人,誰都想牢牢抓住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不過有些時候不是你緊攥著不放手就會一直擁有的,林先生,緣分也好、福氣也好,人也好,是要用心去珍惜的。適當的放開一點,或許還能更長久一些。”
他猛吸了兩口,彎腰在地上將煙擰滅,直起身來,對靜淵一笑,見靜淵皺著眉,他晃了晃著手裏的煙蒂:“放心,我不會亂扔。”轉身走進了屋子裏。
七七去畫舫拿了自己平日裏要看的賬簿,把嫁妝冊子也裝好了,其他的東西,待小桐和黃嬢第二日收拾好再給她送去,她隻簡單收拾了一下,倒也沒耽擱多長時間。
出了書房走到平台上,卻見靜淵不知何時站在了廊橋的一頭,身影寥落,目光深深。
七七把手裏的提包交給寶寶,讓她和文斕先回洋樓去,自己則緩緩上前,走到靜淵麵前。
玉蘭花燈照著蕩漾的湖水,水聲幽幽,花香濃鬱,杜鵑聲在樹林中響起,是淒婉的音調。
靜淵看著七七,目光裏有一絲柔情,他朝她伸出手。
七七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放在了他手中,兩個人的指尖相觸,都是冰涼。
“對不起。”他輕聲道。
七七沒有說話,微微垂下睫毛。
靜淵苦笑了一下:“你說我可笑不可笑,總想做好,卻總把事情搞砸。”
七七低聲道:“我並不怪你,我知道你的脾氣。”
“我恨透了我這個脾氣。”他顫聲道,將她擁入懷中,把她的手輕輕拿起,在她被他弄紅的手腕上印下了吻,“我總是傷害你。可是我……”他吻向她的臉龐,“我真的舍不得,我總想牢牢的抓住你。”
七七由著他吻了一會兒,將身子輕輕掙脫,仰起臉看著他:“我們都累了,就當我們這次暫時分開,是給自己放一個假吧。”
他的嘴唇貼在她的頸側,語調無可奈何:“我不知道對於我來說這次分別意味著什麼,會不會能如你所想,能讓我們兩個人都想清楚。但是七七,我會努力的。”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皮膚上,是多麼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香根草的香味。七七在他懷中閉上了眼睛,但腦中卻逐漸清明,相比起自己心中的那一分不舍,她有更重要的東西,比如孩子,比如安寧。
兩輛車一前一後,一路沿著水泥道往山下行去,靜淵怔怔地看著那道逐漸遠去的光影,獨自站了許久,緩緩轉身往回走,看門的仆役將鐵門關上,那聲響在漆黑的夜裏,在這空蕩蕩的夜裏,顯得尤為響亮和淒清。
靜淵上了樓,習慣性地到孩子們的房間裏看一看。寶寶第二日要上學,母親一走,她就上床睡了。床頭櫃上的台燈亮著,文斕換了睡衣,正坐在他的小床上發著呆。靜淵在窗外看到,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文斕忙穿鞋下床,走過去拉著父親的手,用力握著,似乎在安慰他一般。
“怎麼不睡?”靜淵輕聲道。
“我等著爹爹呢。”文斕道,看了看寶寶,見她沉沉睡著,轉過頭對靜淵笑笑,吐了吐舌頭,小聲道:“爹爹你沒事吧?”
靜淵微笑道:“我能有什麼事?你這小腦袋裏不知道想什麼。”他知道兒子擔心自己,是以故作輕鬆。
文斕很小心地問:“爹爹,我們明天回玉瀾堂嗎?”
靜淵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柔聲道:“爹爹白天要去鹽場,不能陪你,明天早上我先送你回玉瀾堂,中午在六福堂吃午飯,讓戚掌櫃去接你跟我一起吃,好不好?”
“那你不在玉瀾堂住嗎?”文斕眼中露出一絲失望,“大媽和小姐姐都不在晗園了,爹爹要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靜淵心裏一痛,撫摩著兒子的頭發:“爹爹想一個人靜靜,想一想事情。”拍拍他的臉:“爹爹答應你,會經常去看你的。你要想我了就給我打個電話說一聲,我讓人來接你過來。好了,快睡吧。”
讓兒子躺下,給他攏了攏被褥,又走到寶寶床邊看了看,見女兒睡得很香,她睡熟了總會把小嘴微微張著,是那麼甜美可愛。
他看著隻是酸楚,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給孩子們擰滅了台燈,悄然合上門出去了。
文斕好一會兒才習慣了屋子裏的黑暗,他的眼睛大大的睜著,很小聲很小聲地喘著粗氣,兩行淚水從眼角滾落,絲綢的枕巾被淚水浸得冰冰涼涼,他側過身子,看著對麵床上的寶寶,黑暗中那個小小的影子因呼吸輕輕起伏著。
文斕想,明天就看不到她了,明天她就會去陪她的媽媽,離開晗園。他以為自己會高興,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竟然一點也不高興,在他小小的心中忽然生起一個念頭,他會不會永遠都不能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