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野火春風(3)(3 / 3)

“東家……文斕少爺沒事吧?”戚大年心中湧起不祥的感覺。

靜淵站了起來,“去外頭說。”

他們走到崖邊,山崖對麵,鹽店街依舊冒著黑煙,餘火在燃燒,將天空染出斑駁柔和的色彩,雲影都是淡淡的紅色。被毀掉的世界,竟是如此壯麗如此憂傷。

“七七和文昌還活著嗎?”這問詢的語調分明是冷靜的,可戚大年卻從中聽出哀懇。

“大奶奶和小少爺都平安無事。”戚大年把在孟家的經過完整敘述了一遍。

靜淵安靜地聽完,又把適才的問話重複一遍,就似什麼也沒有聽到。

戚大年愈加擔心,隻好又說了一遍。

靜淵定定地看著前方,他的臉上出現一種異樣的靜謐,漸漸的,漸漸的,他忽然如同被抽去了力氣,跌坐在地。

戚大年看著他長大,知道他自小愛潔,生活井然有序,向來不恥粗人舉止,坐有坐姿站有站相,可現在卻像個流浪漢一般,既不理會別人的目光,也不顧地上的肮髒,兩腿伸開,就這麼頹唐地坐著。

“他們還活著。”他兩道淚水流了下來。

她和孩子還活著,還好,隻是關於她的一切,都與他沒有了關係。

而他的一切,全毀了,家園,祖業,包括他自己。

他知曉在宿命之中,就如置身颶風,會被拚命翻騰、碾壓和摔打,這颶風如此有力,在他的四周伸展了開去,像無窮無盡的海洋,而他,則漂浮在最深的漩渦中。無可奈何,是因為其實早已能預知結局;他知曉他與她是彼此的光和熱,是風中的燈芒,火焰糾纏在一起,盛開得固執激烈,可依舊會焰焰寂滅。

她終於甩脫了一切,獨有他,要守著這一片頹敗的荒蕪,那之上是他遺落的情意、往事、痛心與悔恨,這樣的難堪,隻能獨自收拾。進一步,退一步,於他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是絕望,隻是無望,此生無望。

“戚伯伯,”靜淵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文斕的右手可能再也拿不了東西了。”

文斕的右肩骨被木條穿透,雖保住了性命,挺過了高燒,但教會的外國醫生本著多年的經驗,在看了X光片後推斷,碎裂的骨頭也許已經破壞了文斕右臂的神經,按此時的條件,即便是立刻進行修複手術,文斕的右手也可能完全失去知覺。

戚大年震驚之下,往後退了兩步,差一點被匆忙的行人撞倒。

靜淵抬頭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

“少爺還隻有八歲,這輩子還那麼長……”

靜淵點點頭,“我明天會送他去成都做手術,母親那邊你要留心照顧。鹽號的生意,你和幾個老管事就費點心。我會盡快回來。”

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戚大年上前要扶,靜淵擺擺手,怔怔地看著對麵的那片廢墟。

過了一會兒,他的嘴唇動了動,“離婚的事你去辦吧,告訴孟家,隨時可以公布,公證處那邊你來安排,廢婚書你先幫我收著。”

他說完轉身就往回走,走了幾步,回頭對兀自愣著的戚大年說:“我得看著文斕,你指望讓我去跑這些事不成?”

戚大年回過神,沉痛地點點頭。靜淵再不願多話,快步行遠。

林孟兩家公告離婚的啟事,被淹沒在政府鋪天蓋地的賑災、重建、與戰情的報道之中,這一場持續了十年的婚姻,結束得無聲無息。

廢墟一般的清河,所有被摧毀的人和物,漸漸腐朽,而幸存的,則慢慢痊愈。蒼穹之下,河流是埋在肌底的血管,靜靜流淌,無聲無息。這片土地一向沉默,卻深藏著無窮的力量,它會在年年春天,開滿相似的花朵,即便是一堆殘垢的土壤,也能發出有著充沛生命的顏色。

三月,碧草和繁花替代了紫雲山上的紅蓼,春天來得如此迅速。陽光的顏色越來越明朗,連綿的丘陵呈現出一團團淡紫色的陰影。在濕潤的溝壑間,鴨拓草纖細的藍色花莖,托著金色的花蕊,在春風中搖曳出藍色的波浪。

鹽號原本大多搬到了平安寨,包括林家的六福堂。但對於鹽店街的重建,林靜淵有著一種執拗的熱情。廢墟的清理在第三次空襲平息之後數日便開始進行,郭劍霜念在林家是清河鹽業老世家,鹽店街雖被毀,但作為百年來清河鹽號的中心地帶,理應恢複重建,因而額外撥了筆款項作為一半貸款、一半支援給予林家,四月底,木材陸續運到,林家開始在廢墟上重新建造房屋。

在空襲中各個鹽號都受到巨大損失,每一個鹽號都有井架和鹽灶被炸毀,鹽店街隻剩下一片瓦礫殘垣,林靜淵作為鹽店街的大東家,整日忙於產業的修繕重建,處理與各個鹽號間的賬務,和絕大多數清河商人一樣,努力讓戰爭帶來的損失盡量減低,不論產生再大的波瀾,在生意和金錢麵前,似乎一切都可以一筆帶過。(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