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旁坐著一位綰著婦人發髻的女子,畫著清秀的遠山眉,輕抹脂粉,嬌豔紅唇,眼角皺紋絲毫不減其美貌,她那挺得筆直的脊梁加之有點世俗的妝容,給我的直觀感受就是,才氣裏混著風塵氣息。她的聲音很好聽,清脆動人,像一隻黃鶯,她說,她叫孟晚。
七月常州的夜,繁星閃爍,清脆的啼哭從幽深的小巷中傳來,很快,聲音變得微弱,然後再也聽不見。這世界重又歸於沉寂,夜幕的黑紗再次籠住了蒼穹。
孟泊借著昏黃的燭光看著身旁剛出生的女娃,蒼白的臉色生出些許光輝,抬頭望著身旁衣著樸素的女子,緩緩說道:“葉娘,這孩子同我姓,又是深夜到訪,就叫孟晚吧,阿晚,念著好聽。”
“好,依你,就叫孟晚。”女子攏了攏衣袖,笑著答道。
這站著的女子,人們都喊她“葉娘”,皆因她愛穿綠色的衣服,像初春時候,多穿豆綠與淡湖綠的襦裙,而夏日豆蔻綠與寶綠的平展裙則是她最為喜愛的,一襲綠衣就如同枝頭舒展的葉片。
孟泊是坊間彈奏古琴精妙之人,纖纖素手微微挑撥,深沉悠遠的琴聲便蕩漾開來。可謂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葉娘與孟泊是好友,亦是花樓的名人。
二者同台演出之時,花樓水泄不通便是常態。
孟泊得了孟晚之後,就不得不打破常規,花費許多時間來撫養她。於是白日裏四處奔波忙於生計,彈琴厚了指尖的繭,而後夜裏又要一邊哄孟晚入睡,一邊學習各種琴譜,隨著孟晚的長大,還得趕製衣裳。
孟泊的精力有限,葉娘得空時也來幫忙。
沉重緊張的生活並沒有改變孟泊,她對孟晚仍舊是體貼入微關懷備至。她會在早晨提前備好早點,輕聲喚孟晚起床;會為孟晚梳出花樣各異的發髻;還會耐心教導孟晚如何為人。
她的愛就像夜幕褪去了黑裝,露出魚肚白的黎明,讓孟晚覺得溫暖。
孟晚長得大一些了,就常常坐在檀香繚繞的簷廊上,聽著葉娘動情地唱著“漸覺芳郊明媚,夜來膏雨,一灑塵埃。滿目淺桃深杏,露染風裁。”而孟泊就在旁眼角含笑熟練地勾挑琴弦。
葉娘與孟泊都敬重柳七,孟晚知道。葉娘曾在教她唱歌時說過:“柳公子因言行不妥不得入仕,但他確實是有才學之人。”孟泊在哄孟晚入睡時,有時也會打破哼小曲催眠的常規,同她講一些柳七的往事。
柳七不過是花樓的過客,卻是給二人的生活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之人。
有天,孟泊告訴她:“阿晚,你將來定會遇到一個有追求,有夢想,有才識的人。”孟晚望著孟泊,清澈的雙眼裏溢滿好奇,問道:“那阿娘呢?遇到了嗎?”孟泊愣住,細密的睫毛在燭火裏投下厚重的陰影輕顫,再沒了言辭。
那晚的對話像是古琴的尾音,一直拖到了孟晚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