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30年前,我出生在一個寧靜的小鄉村。村圍有一條小河環繞,有小鳥不時在上空飛翔,也有蜻蜓尾翼輕點過水麵,以及魚草隨水流逝過,在記憶的畫麵中,也總有一頭兩頭牛悠閑地啃著河邊的草——悄無聲息的陽光照耀著這一切,寧靜得教大地停止呼吸。
我叫作雁子,大雁的雁,一種每年南歸的鳥。在季節的交替永遠不會停息身影。
大約是名字的宿命,我的命運裏添了遷徙的勞碌。
我家有四口人,我,父母和奶奶。後來,由於奶奶想要男孫,媽媽又生了妹妹。爸爸是老師,在計劃生育政策裏媽媽不可以再生了,所以在媽媽與奶奶之間產生了永遠的隔閡。
我們家總是會傳來斷續的爭吵聲,有時是爸爸和媽媽,有時是奶奶和媽媽。然後,我十歲那年,奶奶去世,我們一家搬去鎮上——那一年,爸爸調去鎮裏初中教書了。
媽媽由於常年受壓抑,得了一種叫作癔症的病,發作後便會喪失常性。可是爸爸仍是對她不管不顧。
於是,我和妹妹永遠是一副孤伶伶,無依無著的樣子;我們最怕的莫過於爸爸媽媽吵架後,媽媽歇斯底裏發狂的樣子。有時雖然沒有硝煙,可媽媽由於一係列的壓抑,她會遽然在不定時的頃刻間爆發,有時在家裏,有時在路上。
二
來鎮上後,媽媽不再種地,為了賺錢,她在學校開了一家早點鋪。
她其實是一個性格開朗又太要強的婦女。為了家庭,她拚命地工作;一年後,我家的生活便很富實了,在之後的三年裏,她積攢了我們高中的大部分學費。
爸爸卻很懶,他從不幫媽媽的忙。他是一個失去生活熱情卻固守原則的男人,一肚子的大男子主義。在這個家裏,他是一家之主,媽媽的主人。他也許不願承認,可是是他使媽媽受了所有的苦。結婚初,他大約瞧不起媽媽是個文盲;結婚後,由於不符合這個時代的精神,他活得很不得誌,所以開始對現實失望,開始得過且過,沉迷於煙酒和麻將;奶奶在世時,對於奶奶對媽媽的強悍,他從來沒有明確的立場;對媽媽,他除了冷漠,沒有任何溫情!
可是他對我和妹妹卻很好。從小到大,他打過媽媽,可從來沒打過我們,甚至很少對我們發脾氣。據說我出生在炎熱的夏季,夜裏時常啼哭至深夜,有時,他便抱我一夜來安撫我。
他也是一個很有原則性的人,在他的身上,我遺傳了剛直不阿和嫉惡如仇。他向現實沒有屈服。他選了逃避。可是這終歸也是一種變相的屈服,所以,他也很憎惡自己!
無論如何,這一切的一切,對我和妹妹日後的生活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可是叫人回憶起來,卻沒有一樣是明朗的,他們通通是含糊的,像陰翳的底色籠在童年的記憶裏,隨時光的流逝緩慢地沉澱下來,揮之不去。還有那些人影,那些事件,要麼如啞片般在腦中無端晃動,要麼隻有些雜碎的聲響鬼鬼崇崇地爬向耳畔,在某個午夜夢回的刹那,驚人夢醒!
也有許多溫暖的畫麵。那些要逼真的多。隻有幾歲的我們撲向媽媽的懷抱,我們吃糖裹芝麻時,媽媽愛意盈盈的眼,飯桌上爸爸給我們講*時代他作學生領袖時的飛揚,甚至於,媽媽生氣時痛打我的畫麵,在回憶裏,也呈現出些許的美好!
至於記憶之城的大部分,都被他占去了。
我一直不知道,以為他並不存在,可是,我錯了——他一直在這兒,在我的生活中,他從背景裏漸漸走出來;等到我失去他時,我才找到那點點滴滴……
三
我們搬去鎮上的第一天就認識了軍軍。我們那個時代的孩子的名字總是透著俗氣,俗不可耐,就像我叫雁子,他叫軍軍什麼的——我妹妹叫蓮子。
軍軍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從小成績就很好,全鎮第一的那種。他的爺爺曾是學校的老師,所以他家可以在學校開早點鋪。我們兩家鋪子挨著,是競爭者,卻也是朋友,很難得。
媽媽對他們一家特別的好,好到我覺得她是真的投入了很大的感情,甚至於親情,她拿軍軍當親兒子一般,拿軍軍的父母當親姊妹。
這是一個熱心快腸的女人,當然起初也有原因——她是一個新手,對白案什麼的一竅不通,一切要從頭學起。她很聰明,半年時間已勝過他們家了。不久她還摸索出一些其他的經驗和小竅門,如使麵窩又大又省料,叫饅頭更大更可口等等。更重要的是她很會與人打交道,學生們與她有了很好的交情,他們有的幫媽媽揉麵,推磨,還有的甚至幫媽媽收錢,收碗筷。總之,這是一段最為輝煌的歲月了。
軍軍是獨子,我們一樣大,他家家境比我家好,他的父母沒什麼文化,卻很忠厚。雖說媽媽的生意日後超越了他家,可是學校的生意很好,他家也不愁錢賺,加上媽媽將自己的訣竅都托盤而出,所以兩家竟也毫無芥蒂,真是稀罕。
我和軍軍當然也是同級,可是小學兩年一直不同班。這兩年,我們兩家總來往密切,媽媽忙不過來時,他的家人也常來幫忙,一起吃個飯什麼的更是時常會有的。可是,奇怪的是,我和他幾乎從未講過話,大約是害羞的緣故。在我起初的印象裏,他總是瘦瘦的斯文的樣子,吃飯的時候夾一些菜便去自己家鋪裏吃,怎麼也不會與我們同桌。不過,我對他自是熟之又熟——他是媽媽嘴裏的我的榜樣,他樣樣都好,她恨不能將他收為兒子!為此我有些嫉妒他,隻是在這嫉妒裏也包含著些許的好奇!當然,在表麵上我裝的更為驕傲。
四
初二,我們終於分在同一個班級了。他在班裏仍是全年級第一那種優生,而我到了這時,已像是篩子裏的小米粒一般搖搖欲墜了——我使勁地學習,然而數學仍學的很吃力。
不知何時,我開始坐在他的前麵。我並沒有在意,因為學習的壓力,使我很少顧及其他。可是不知哪一天開始,班上竟有男生開始取笑我們倆,我很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