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 氣運之辨 賀舵主言丶初(2 / 2)

“另有一些傳承久遠、底蘊深厚的宗門,能夠審時度勢、另辟蹊徑,見天時不再、地利不足,便取人和。以靈山為首,於名山大城之中遍修宮觀、塑造神靈、廣傳教義,由道門而成道教,靠著無數信眾供養積少成多,時至今日,僅是神通便有三位之多。隻不過,道門和道教、信道和信神,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弄不清這一點,離神愈近,隻會離道愈遠。”

劉屠狗聞言有些詫異,不成想這個魔門出身的少女對道門如此知根知底,可轉念一想,又覺理所當然,倘若連這些都不清楚,魔門隻怕早就滅門了。

他點點頭:“難怪這紫陽觀主殿之中供奉的是祖師,而不是哪位天尊上神。”

就聽竇紅蓮繼續道:“佛門是後起之秀,連人和也無,就要窘迫艱難許多。師尊受封鎮獄侯、法十二自立門戶,皆是不得已而為之。至於魔門,雖源遠流長、不遜道門,但多行事偏激之輩,為世俗所不容,所用的手段就更加隱秘陰詭一些,內裏卻是相差不遠。至於你所說的以力證道……”

竇紅蓮一頓,頗有深意地看了劉屠狗一眼:“除了不受姬室招安、不占名山龍脈、不靠族群供養、不傳道揚名的病虎石原,誰敢說自己是以力證道?神通尚且如此,天人就更不用說了。當然,許是我孤陋寡聞、淺薄無知,未曾聽過那些以力證道的前輩大能名號也未可知呢。”

劉屠狗眨了眨眼睛,笑道:“如此說來,上古練氣士近乎消亡之後,如今之修士,無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都是占據天下之氣運、世人之供養以成就己身嘍?”

竇紅蓮不置可否,隻是道:“所謂修行,從來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哪怕是白紙黑字,明載於典籍之上,後人依然會有迥然不同的解讀。譬如道門有言,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此語玄妙,曆代魔門先賢皆是極為推崇,卻又解釋不一,其中有一位前代祖師的注釋最得我心……”

她神情肅穆,認真地道:“道者,盜也。是故所謂修者,皆蠹蟲也!凡稱神通者,皆碩鼠也!號曰天人者,皆賊也!竊天地眾生之靈機而成一己之私,示人曰:吾道成矣!其唯聖人乎?”

聞言,劉屠狗撫掌讚歎道:“化他人典籍為己用,魔門能傳承至今,果然有其獨到之處。”

竇紅蓮一怔,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魔宗在修士中聲名狼藉,說到底,便源自在道途上的根本分歧,此等毀謗聖人、歪曲經典的大仇,簡直無可化解。

至於魔宗門人興風作浪、巧取豪奪、殘忍嗜殺、敲骨吸髓之類的惡行,江湖上所在多有,世家大族見怪不怪,大夥兒都未必幹淨到哪裏去,反倒是次要了。

然而竇紅蓮察言觀色,自然看得出劉屠狗的讚歎竟是發自真心,這就很有趣兒了,心道這位病虎山二爺果然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她意味深長地道:“這等言論在魔門之中司空見慣,也算不得什麼。劉都統想不想見識一番魔門南宗畫龍堂的手段?”

劉屠狗心頭一動,想起昨夜桑源提起的那個老畫工的傳說,下意識回身望去。

竇紅蓮越過他,徑直向殿內走去,邊走邊道:“你入住此殿,想來是觀賞過其中的壁畫了?”

劉屠狗邁步跟上,見竇紅蓮的目光落在已無神像的底座上,不由笑道:“這靈山的徒子徒孫太過憊懶,神像前連個神位也無,竟是不知這位祖師的名諱。”

竇紅蓮看得眉眼舒展,笑道:“劉都統行事,當真是百無禁忌,不是魔門勝似魔門。至於這位祖師的名諱,靈山始終諱莫如深,以魔門和詔獄之能,也未曾打探清楚,隻推測當是化道為教、令靈山中興的那一位,且極有可能是一位道門天人。”

劉屠狗“啊”了一聲,撓頭道:“我在宮中提及神主,便惹來其注目,如今搗毀了靈山天人的神像,若他還沒死,豈非壞事?”

竇紅蓮卻少見得沒有幸災樂禍,隻是幽幽地道:“上古之時,史冊上尚有聖人蹤跡,而今我輩後人已不知如何成聖,甚至許多人猜測聖人隻是尊榮,而非修行境界,認為周天之下,天人便是至高。靈山中興至今何止千年,悠悠歲月已過,即便天人,當真能長生久視?”

“天人、聖人……長生久視?”

劉屠狗忽地想念老白了,不知那老貨是否還在蘭陵城桂花巷的老茶樓裏,靠著薑聖人舉薦屠龍氏的老套評書混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