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頭是百年人。敖執政,當真不怕在那青史之上,留下個弄臣、佞臣、權臣的壞名聲?”
敖莽聽了,極為幹脆地擺擺手,頗是不以為然:“我家中的書齋留名不取,為的就是待將來人死神滅,盡由著後人蓋棺定論。至於能留下個什麼樣的名聲,我人都死了,與我何幹?”
他說罷,斜眼睨向張南容,絲毫不留口德地道:“我可不是靜氣先生,又想著逢迎天子,又想著讓那些個所謂的清流滿意,整日裏跟個小媳婦似的受那夾板氣。張大人也不想想,長安令既是我舉薦,縱然他不待見我,我也是實打實的舉主,還能讓你給扒拉到禦史台的碗裏不成?”
張南容眯起眼睛,沉聲道:“敖大人,此事我讓也讓了,你還要咄咄逼人?什麼叫禦史台的碗?禦史言官、清流物議乃是公器,張南容絕不敢私心自用!於獲麟此時上表,雖說不合時宜,但終究是個直言敢諫的諍臣,我要保下他,全然出自公心,絕無施恩圖報、培植黨羽之意!至於敖大人口中所謂的夾板氣雲雲,如今上有仁德天子,下有眾正盈朝,就更是無從談起!”
敖莽聽了便笑:“靜氣先生息怒!老大人的操守,敖莽向來是佩服的。隻是那於獲麟曾被謫仙帖刺殺過,僥幸逃過一難,這事雖隱秘,我卻不相信靜氣先生不知道!日後一旦傳揚出去,於獲麟在士林清流之中必定身價倍增,今日又上了這麼一道捅破天的奏疏,名臣氣象已現!難保他日後不會成為能與鐵肩公、靜氣先生媲美比肩的人物……嘿嘿,愛才之心,人皆有之嘛!”
袁守印聽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歎息道:“敖大人,明明是一出長安令冒死進諫、三執政為國留才的佳話,怎麼從你的嘴裏說出來,就不是個味兒了呢?誰人沒有私心,可隻要這私心於家於國有益,就堪比公心,任誰也無可指摘。”
敖莽立刻正色道:“鐵肩公所言,正是老成謀國的金玉良言,莽受教了!”
他躬身一禮,起身道:“奈何今時不同往日!陛下著急了啊,如今心思都用在樞密院那邊兒,怕是沒這個閑工夫跟咱們內閣打擂台。一個小小的長安令說了些什麼話,若是無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其實無足輕重。可若是咱們在這時候爭著搶著力保於獲麟,朝堂百官會怎麼想,地方州郡的封疆大吏們會怎麼想,如果因此耽誤了西征,當真以為陛下不會殺人嗎?”
“推波助瀾?”
張南容的眼中多了一絲警惕,嘴上仍是不肯示弱,哼了一聲道:“敖大人一開始假意回避,擺出一副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的模樣,就是想看看於獲麟背後有沒有站著人,譬如說我張南容,甚至還有鐵肩公?”
敖莽毫不避諱地點點頭:“正是。”
見狀,袁守印禁不住出言問道:“那為何敖執政忽然又改了主意,頭一個表態要力保於獲麟?”
敖莽笑容坦蕩,難得一本正經地答道:“與鐵肩公方才所言差不多,隻因敖某突然想到,如果在下一直心心念念要戰而勝之、取而代之的兩位老大人,竟是如此不堪的蠢物,那仍舊未能成功登頂的敖某,又該是何等庸碌無能之輩?”
“鐵肩公、靜氣先生,敖某果真如此庸碌無能嗎?”
張南容默然無語。
袁守印看向敖莽的目光之中忽而有些釋然,甚至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賞豔羨之意。
下一刻,當著殿中所有大小官員的麵,這位已入暮年的鐵肩公驀然歎息道:“老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