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和王十三郎睜著惘然的雙眼,看著麵前這幕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的畫麵,很自然地將這個青鳥化成的存在,與傳說中的神廟仙人聯係在了一起,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自然而然地拜了下去,誠心誠意地向著雪地拜了下去。
範閑也拜了下去,雙膝陷入薄薄的軟雪之中,身體開始顫抖,像是一個陷入了激動之中難以自拔的世人。
誰也無法解釋麵前的這幅畫麵,縱使範閑前生時的文明,也無法營造出如此神乎其神的現象,雪台上那個泛著湛湛光芒,淩空而立的仙人,顯得那般真實,真像個神仙。
然而範閑的激動與恐懼依然是有一大半偽裝出來的,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快速地轉動著,分析著眼前出現的這個仙人。如果這座神廟是博物館,如廟中人所言還是座軍事博物館,那麼怎麼會有神仙?
既然不是神仙,那會是什麼?範閑兩世為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壓榨自己的腦細胞,他的頭微微低著,拚命地思考著,難道……是前世聽說過的全息圖像?
範閑沒有扔一把雪灑過去,看會不會穿過那位仙人的身體,可是心中一旦有了定算,恐懼便自然而然地減弱了許多,他像海棠和王十三郎一樣,誠心誠意地跪在雪台的前麵。
“北齊天一道海棠,見過仙人。”海棠朵朵認為,神廟仙人一定知道青山一脈,以供奉神廟,傳播神廟仁愛之念為宗旨的天一道門,顫著聲音稟道。
“東夷城劍廬王十三郎。”王十三郎的聲音有些怪異,大概這位壯烈兒郎今天終於被這種精神上的衝擊,弄的有些不清楚了。
“南慶範閑。”範閑沒有隱去自己的真實姓名,上一個神廟使者降世,死於五竹叔之手,那是因為皇帝老子的狠毒手段,想必神廟並不知道自己與葉輕眉之間的關係。
他現在隻是在思考,神廟對自己三人敞開了大門,究竟是想做些什麼呢?如果神廟在這個世界的神話傳說中冒充了無數年的神仙,那麼想必今天會繼續扮演下去,要裝神仙,自然就要矯情到極點,把架子要端足,才會嚇倒像海棠和王十三郎這樣的人,如果自己這行人不先說話,隻怕神廟方麵不會有任何反應。
“我三人自南而來……”範閑沙啞著聲音,將雪原上的艱辛講述了一遍,以證明自己三人的決心以及對於神廟的崇拜向往之意,海棠和王十三郎此時終於清醒了過來,知道範閑是在說謊話,心中不禁大感震驚,心想仙人一念,自知忠殲,在仙人麵前還要說謊話,範閑未免太過膽大。
“你們是世間的生靈,偉大的神廟所憐憫注視的子民,冰霜雪路證明了你們的決心,有任何的疑惑,都需要光明的指引,而光明便在你們的麵前。”
青鳥化作的那位仙人,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裏沒有一絲情緒起伏,但很奇妙,並不冰冷,反而有幾分溫暖可親的感覺。
仙人的聲音回蕩在空曠寂廖的神廟之內,嗡嗡作響,竟不知道聲音是從仙人的唇中發出,而是從天地間的四百八方發出。
這一句話的神妙表象,令海棠和王十三郎再次堅定了對方是位仙人的判斷,然而範閑卻在心裏冷笑想著,不過是一招升級版的大嗽叭罷了。
光明在前,需要指引?世人多淒苦,若有何疑惑處,便可以向神廟裏的仙人求助,於是範閑很自然地開口了。
“至高的仙人,我們想知道……我們是誰,從哪裏來,將要到哪裏去。”
他們從南方來,已至神廟,將往何處,誰人可知?青鳥引他們至石台之前,卻無法告訴他們這個哲學上的拗口問題。仙人聽到範閑的三個問題後,頓時沉默了起來,在寒冷空中飄動的衣袂也瞬間變得僵硬,沒有一絲顫動。
海棠和王十三郎不明白範閑為什麼問出這三個問題,而範閑此時已經緩緩站起身來,雙眸平靜異常,冷漠異常,看著那個陷入沉默之中的仙人,通過細節上的觀察,最終確認了自己的判斷。
“你們便是你們,你們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仙人的衣袂飄動了起來,聲音依然是那樣的溫暖,回答的話語是那樣的玄妙。這個回答落在海棠和王十三郎的耳中,十分悅耳,隻怕落在任何人的耳中,都會顯得格外美妙。
然而範閑要的便是對方這般回答,他平靜直視著飄在半空中的那個光亮人影,暗自想到,搜索資料庫需要這麼長的時間,看來神廟的能量真的快要衰竭了。
很明顯,仙人對於範閑站直身體,無禮直視自己的舉動沒有絲毫憤怒,光芒一片中,他溫和地望著範閑。
“我要的不是這個答案。”範閑如是說。
“答案隻是答案,需要不需要,其實隻是心的問題。”神廟仙人的回答依然是這般的神棍之氣十足。
範閑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想要知道神廟的過去。”
仙人再次沉默,籠罩在他衣袂上的光亮瞬息黯淡了許多。範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著這片光亮,在心中暗自乞討著,如果你真的是全息的圖像,如果你真的隻是這座博物館的講解員,完成你自己的使命,講述這一段已經湮沒的曆史吧。
如果有人真的能夠進入傳說的神廟,他們或許會要點金術,或許是長生不老之術,或許是那些神奇無比的無上功訣,而範閑不一樣,他最想要知道的是神廟的曆史,在廟門外他曾經脫口而出博物館三字,可是很明顯這位神廟裏的人,並沒有因為那三個人而猜測到範閑體內有一個與他隱隱相通的靈魂。
仙人的衣袂僵直了許久許久,光亮黯淡了許多許多,或許那些飛舞在光點之中的類人的思緒,正在衡量著某種許可準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