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暮(2 / 3)

…………衛華也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跟隨著陛下的腳步不停地移動,心裏也在不停地盤算著。雖然在他看來,以慶軍之威,不論南慶朝廷用何將為帥,差別並不大,但是看陛下如此看渝城軍主帥的人選,他也隱隱感到了一線詫異。

忽然間,他想到了此時遠離大齊南京防線,孤軍懸在宋國州城的上杉虎大將軍,心頭微微一動,意圖說些什麼,卻又害怕陛下再次發怒。他望著珠簾後那個模糊的身影,暗自一咬牙,說道:“或許……慶帝是忌憚上杉將軍用兵之策,故而不肯全力出擊,隻是大軍緩緩壓上,逼我大齊防線在這巨壓之下,露出縫隙,南朝便會利用這個縫隙,直撲而上……”

話還沒有說完,北齊皇帝已經笑了,更準確地說,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平和卻又充滿壓迫感地看著衛華的臉。衛華先前所言縫隙,其實指的並不是北齊軍力布置上的縫隙,而是人心之中的縫隙,就如同先前老兵部尚書跪在雪地中力諫的那般,北齊的大臣們,都很擔心朝廷倚為柱石的上杉將軍,會因為南方的戰事不利,而惹得陛下的震怒。

兩國間開戰已有月餘,身為南方主帥的上杉虎,不止沒有阻止南慶軍隊的入侵,反而離開了南京防線,躲到了遠處,置朝廷數十道緊急旨意於不顧,眼睜睜看著南慶軍隊突進了百餘裏。

北齊朝堂之上,皇帝陛下的盛怒,已經毫不遮掩地表現了出來。所以才會有了今天中書台裏的爭吵,大臣們的猜忖,兵部尚書的跪諫,以及此時衛華膽大包天的暗語。

出乎衛華意料,他並沒有迎來皇帝陛下怒不可謁的訓斥。北齊皇帝隻是用一種淡漠的神情看著他,緩聲說道:“你低估朕了,南朝那些人……也低估朕了。”

衛華心頭微震,不知陛下此言由何而來。

“朕從來沒有懷疑過上杉虎的忠誠。”北齊皇帝劍眉一挑,竟是說不出的冷冽,“不,準確來說,朕根本不在意上杉將軍是不是忠於朕,但隻要他忠於朝廷,忠於這片國度,那便足矣。”

衛華麵色微變,不明所以,暗想這大半月來,令北齊朝廷官員無比擔憂的帝王之怒,以及那些皇宮裏傳出來的訓斥上杉虎的聲音,難道是假的?

“若慶帝真以為,朕會在他的壓力下犯錯,朕隻能說,慶帝遠沒有朕想像中那麼強大。”北齊皇帝平靜說道:“所有的這一切,都隻是朕做給南人看的,也可以說,是做給你們這些臣子看的。”

“慶軍若真的敢直撲入北,他們難道就不擔心橫在瘦龍腰腹處的上杉將軍,還有東夷城的力量?”北齊皇帝微諷說道:“南人會上朕的當嗎?朕不相信,卻沒有想到,朝廷裏的這些官員倒一個個跳了進去。”

衛華沉默片刻後說道:“然則陛下之怒,足懾臣子之心,臣隻是擔心,朝中有些大臣會誤判陛下旨意,從而牽連到前線官兵。”

打仗總是在打後勤,將軍浴血於陣前,大臣玩弄聖心於陣後,世事每多如此。北齊皇帝麵色不變,看著衛華說道:“所以朕今天才要你來,但凡這些天,跟著朕的意思,上疏攻擊上杉將軍的臣屬,一律開隔出朝。”

衛華心頭大驚,暗想如今大敵在前,難道朝黨之中又要迎來一場劇變?

“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用太過擔心,如今危局已成,不是往曰裏的朝廷,這些隻會琢磨朕心的廢物,擄了便擄了,誰還敢有二話?”

北齊皇帝坐到了龍椅之上,回頭看了一眼珠簾,發現簾後的母親微微點了點頭,坐正了身體,一臉陰沉說道:“自今曰起,但凡有大臣敢言大將軍不是者,斬!但凡有誤前線戰事者,斬!”

“你不錯,兵部尚書也不錯。”北齊皇帝看著衛華的眼睛,說道:“若此時,你們還不敢替上杉將軍說話,朕隻怕也要將你們斬了。國朝將亡之時,朕不留廢人,也不留閑人。”

衛華身體微微顫抖,這才知道原來陛下隻怕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與上杉將軍完全交心,才會如此平靜應對眼下如今緊張的局勢,隻是如此一來,整個北齊朝廷,誰還能製轄遠在南方的上杉虎?若上杉虎真的有異心……“你會行軍打仗嗎?”北齊皇帝忽然微諷問道。

“臣不知軍事。”

“朕也不成,既然如此,打仗這種事情總要交給會的人去做,朕既然用了上杉虎,便會堅定不疑地一直用下去。”北齊皇帝平靜說道:“自今曰起,南方七郡軍事民事,統歸上杉將軍調遣,集舉朝之力,助上杉將軍抗敵,呆會將旨意發下去。”

不知為何,衛華怔怔地有些無禮地看著麵前年輕的皇帝陛下,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發熱,本來有些惶恐的心情,在此刻變得異常平靜,異常堅定,他單膝跪地,幹脆利落地應道:“臣,遵旨!”

衛華退出了皇宮,不知道皇帝陛下這一道將北齊王朝三分之一權力全部交給上杉虎的旨意,會引來何等樣的驚濤駭浪,剛剛發布旨意的北齊皇帝卻是異常平靜,他冷漠地看著殿外的薄薄白雪,根本沒有一絲畏怯。

世人皆懼慶軍強悍無雙的戰力,然而北齊皇帝並不如何害怕,因為他有上杉虎,而且他敢用上杉虎,用的比任何一位君王更加徹底。

更關鍵的是,他雖不知軍事,卻知道兩國之間的浩大戰爭,終究比拚的是國力,隻要北齊朝廷自己不犯錯,南方的那些入侵者再如何強大,總不可能在短短數月之間,便將北齊滅國滅族。

終究一切都是需要時間的,而北齊皇帝還年輕,南方那位強大的君王卻已經老了,北齊皇帝能陪慶帝耗下去,慶帝自己卻不願意耗太久。

北齊皇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心裏有一個疑問始終無法得以釋懷,如果慶帝真的不願意陪自己耗,為什麼眼下南方的戰事,卻顯得如此的冷腥而糾纏?慶帝究竟是在擔心上杉虎,還是擔心東夷城,抑或是擔心別的什麼?

他應該已經快到京都了吧?

珠簾微動,一個穿著花棉襖的姑娘扶著太後娘娘,從簾後走了出來。太後溫和地看著北齊皇帝,心頭不禁生出了強烈的滿足感覺,有兒如此,或者說,有女如此,還有什麼別的好奢求的呢?

北齊皇帝轉過身來,看著穿著花棉襖的海棠朵要,溫和笑道:“小師姑,若你能從神廟裏搬來天兵天將,朕何需要如此辛苦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