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掀開簾子走進了帳篷,看看被放在炕上的渾身纏滿了繃帶的多爾袞,問一邊的大夫,“他情況如何啊?”
“安好,大格格。”大夫先行了禮,恭恭敬敬地回答,“十四貝勒爺沒有生命危險,就是有些脫水,傷口因為沒及時處理有些發炎,奴才已經為他醫治了。”
“哦,那就好,來人,給大夫十兩黃金做酬謝。”娜仁揚聲道,帳外高雲立刻捧來十兩黃金,這可是一筆巨款啊,大夫立刻眉開眼笑,連聲謝恩。
“麻煩你了,還請你好好照管他一下,有什麼要用的跟我說——對了,他醒來的話叫人來通知我一聲。”
“小的遵命。”
娜仁轉身走了,她“去打獵順手撿了多爾袞回來”的消息,整個部落都知道了,大夥兒不約而同地表示了極大的關注。借此機會,她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跟哥哥們探討一下。
走進了王爺的大帳,發現老娘和三個哥哥居然都在!娜仁驚了一下,這時候老娘發話了:“十四貝勒如何了?”
“還昏迷著呢,我吩咐人等他一醒來就通知我。”娜仁隨口答。
察必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出口問:“娜仁,你去後金汗國那邊三年……情況如何?”
“您指哪一方麵?”娜仁反問。
“你姨父……哦,現在是大汗了,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到底應不應該……”察必還是不太願意讓女兒這麼早就接觸這方麵的消息,怕她煩心,她自己若不是因為丈夫死了,也決不會過問這些事情。
蒙古人沒有漢人那麼多講究,也沒啥“女人不得幹政”的規矩,尤其是當了“太後”的女人,因為要輔佐兒子,參與政治決策是必然的。
作為新任王爺最喜歡的親妹妹、阿巴亥部落第二尊貴的女人的娜仁,當然也不會被完全排除在這種政治決策圈外。
“當然!”娜仁回答得毫不猶豫。
“理由呢?”阿爾斯楞沉聲問。
“理由麼……有很多,你們先告訴我,是不是察哈爾派人來籠絡我們了?”娜仁反問。
“……”巴爾斯開口,“察哈爾的使節剛剛走。”
“不行,絕對不行!”娜仁反對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察哈爾也是……”
“大哥!我敢用項上人頭跟你擔保,這場戰爭,察哈爾必敗無疑!”娜仁沉聲道。
“哦?”阿爾斯楞大為意外,他叫娜仁過來,就是想確切了解一下後金的一些細節,政治站隊這種事情,站錯了就是永世不得翻身。“說詳細點!”
娜仁左右看了看,又出帳外看了看,確保閑雜人等不會聽到自己的話,才慎重地開口:
“四貝勒皇太極新任了大汗,這你們都知道,但是……你們知不知道他的汗位是怎麼來的?”娜仁湊到桌前,壓低聲音道。
“這……”察必和三個兒子都靠過來,察必遲疑地問,“老汗王不是……一直都中意四貝勒的麼?難道……?”
“四貝勒是老汗王一手扶植起來的,可是有件事兒你們知道麼?你們知道阿巴亥大妃……她是怎麼死的麼?”
“她是為老汗王殉葬的麼,這誰都知道。”阿爾斯楞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後看到了自己妹妹唇邊詭異的笑容。“……怎麼……難道……?”
“大哥二哥三哥,我告訴你們的話,聽完之後就要爛在心裏,絕不能有一字半句外傳!否則……我們阿巴亥就該大禍臨頭了!”娜仁警告。
“說吧。”阿爾斯楞低聲道。
“好,這就說來話長了……”
於是娜仁小聲告訴了母親和哥哥們阿巴亥被逼殉葬的真相。
說完之後,娜仁毫不意外地發現母兄的臉色都變了。這真相的確夠震撼人,察必聽說女兒竟然以身犯險,當下差點就要跳起來,被兩個兒子拉住道:“額赫不要生氣,先聽妹妹說完啊。”
娜仁知道說完了話免不了要挨一頓,也無可奈何,隻好先接著說:“你們不知道,當時那個場麵……阿巴亥大妃的三個兒子,都不在場,在場的兒子,不論排行,全都跟著四大貝勒一起,逼著她去死!”娜仁喘了一口氣兒,“由此可見,皇太極此人的號召力和威望,實在不是別的什麼人能比得上的!所有同父異母的兄弟,對他即位都沒有什麼意見,可見此人,論賢能,的確是得人心。再者,他的大福晉是科爾沁老王爺莽古思的嫡女,心地寬仁醇厚,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賢妻,治家有方,有這樣賢妻為他打理後宮,皇太極……我看,他絕對能夠做出一番事業來!他的側福晉又是咱們的姨媽,大哥,你說,都已經這樣了,難道我們還要站到察哈爾那邊去?”
阿爾斯楞低頭思考著,巴爾斯接話道:“娜仁你說的這些事情,我們在這裏著實是沒有聽過,想不到……這盛京,你倒是沒有白去啊!”
娜仁翻了個白眼,“那是自然,你妹妹我,不管幹啥,都要得到點有用的東西才行。”
接著又對阿爾斯楞說,“大哥,打仗什麼的,我一個女孩兒家不懂,但是呢,要是以我的角度來看,一個男人,若是自己明白事理,肯上進,又有賢妻和有實力的嶽家相助,十有j□j,都能幹出一番事業來的!你再看看察哈爾那邊的林丹汗,我回來之前,爺們兒們的話,我也聽了一耳朵……他幾個妻子和兒子,各有自己的勢力,表麵上看倒是勢大,私底下怎麼樣,誰也難說。這種家人都擰不成一股繩的狀況,就是我一個女孩子也知道不好……他們想打贏如今兵強馬壯不斷壯大的後金……難哪,察哈爾這麼重要的勢力和地盤,大汗那是誌在必得,非要打得他們屈服不可,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不會放棄的!”
“嗯,嗯,有道理,娜仁,你還真是長進了!”阿爾斯楞連連點頭,對於這個妹妹聽壁角的功力和獲取重要情報的能力感到十分佩服,本來有些猶豫不決的心,也慢慢向完全倒向後金偏向了。“那,你就來說說,我們該怎麼辦?”
娜仁鬆了一口氣——後金政治情況此時相對單一,因為權力已經高度集中,政局穩定,不會出現群雄逐鹿的情況;而蒙古草原上的情形,她還真是不大了解,隻能猜到如今大家都在玩政治平衡——一方麵結好察哈爾,另一方麵又再暗暗掂量著後金新任大汗的實力,評估著滿蒙聯姻的價值。
可是政治平衡這東西,玩不好的後果就是兩邊都討不著好,那樣就慘了!娜仁想起來自己所知道的曆史,隻聽過科爾沁的大名,連阿巴亥這個部落是不是存在都不知道!可見,阿巴亥的結局必定是不大好的。現在自己已經知道了後金會得天下,那就得想辦法說服自家部落站在後金一邊才行!決不能再這麼曖昧下去,你不想雪中送炭,卻想錦上添花,人家能稀罕麼?!
娜仁費勁兒地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得到了母兄驚訝的眼神——“娜仁,你去了盛京那邊,到底成天都在做什麼啊?那邊不是……女人不能幹政的麼?”
“哦,沒啥,大汗推崇漢學,為了討好他……人家畢竟也是我的姨父麼……我就照他說的跟大玉兒一起,看了不少漢人的書。”娜仁聳聳肩,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而且……嗯,我跟多爾袞(伸手指了指多爾袞的帳篷)和多鐸關係都很好,他們倆有時候也會跟我們說說這些。”這倒是有一半是實話。
“漢人的書?”巴爾斯不滿地皺眉。
老兄!你放錯重點了好吧?你們幾個決策者現在難道不應該討論一下未來的政治走向?你管我看什麼書啊!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漢人,但是你們不得不承認,漢人的政治鬥爭哲學,那才叫千錘百煉的精華啊……算了不說了,遊牧文明是永遠征服不了農耕文明的,如果想得天下,那麼遊牧文明就必須把自己跟農耕文明同化融合,否則,元朝就是前車之鑒。
“二弟,行了,這個不是重點。”阿爾斯楞覺得弟弟有點拎不清,打斷了他,接著問娜仁,“妹妹你接著說。”
“接著說?說啥?”娜仁很詫異——她能提供的情報都提供了,討論政治走向這東西她不感興趣。
“當然是說說你覺得怎麼可以拉近跟後金的關係!”阿爾斯楞說。
“大哥,你……”你腦子沒糊塗吧?這種問題不應該是你這個當頭兒的決定的麼?而且,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還要來問我麼?娜仁覺得不對勁,怎麼看都覺得大哥像是在耍自己。娜仁喜歡這種參與感,但不代表她就得參與決策——這種決定部族存亡的決定不要交給她這個小市民來做好吧?
“接著說,讓額赫看看你在那邊學到了什麼東西。”察必鼓勵道,女兒的成長真是叫她驚喜萬分,娜仁小時候不是很喜歡說話,也不是那麼“會說話”,這對於貴族女人來說可決不是好消息,讓她對女兒的社交本領有些擔心,還擔心她因為不會做人,在那邊會受委屈,現在看來她……還是不怎麼“會說話”,但是,卻有一些別的素質呢……
“還能怎麼做,聯姻唄!”娜仁攤攤手,“咱家烏蘭圖婭,也是大姑娘了,跟烏日娜長得還真是像,漂亮得很呢。還有下麵的兩個小妹妹,不是也是美人胚子麼?”
“你的意見是?”一直沒怎麼開口的布日格德問。
“大汗的長子豪格,英勇善戰,也快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娜仁回答。
“烏蘭圖婭?”察必皺眉,“我真不明白,你怎麼就單獨對她這麼上心?”
“因為她媽是個老實不惹事兒的。”娜仁回答。
集體沉默。
“也對,烏日娜……向來對我都很尊敬,這麼多年始終如一,不像其他的……口不對心。”察必點頭。烏日娜的表現她一直都很滿意,此刻對於抬舉她的女兒,就當時看她素日小心恭敬的獎賞,察必也沒什麼不願意。
“隻不過……這事兒得好好運作才行,”娜仁接著道,“你知道,滿洲著族裏跟豪格年紀合適的小姐,也不是沒有,這就要看大汗的意思了,豪格是他的長子,他若是有心讓豪格貝勒……嗯……那麼估計就會為他娶一個出身滿洲八大姓之一的福晉。”
“你是說……”
“這事兒,還得從大福晉那兒下手,若是她同意,那麼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大上很多,豪格雖然占了個長子的名分,但是卻是庶子,他額娘出身低,位份到現在為止也不過就是個庶福晉……所以我看,豪格的婚事,可上可下。再者,既是要做親,就必須得當嫡福晉才行,絕不做小!如果不是嫁給大汗的話,寧可做家世稍微低一點的人家的正妻,也不可以做豪門裏的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