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多爾袞和大玉兒之間的孽緣拆開”的總目標,目前已經完成了第一階段——“從根本上論述他們之間的不可能性並讓他們對此有正確的認識”。
娜仁對此感到非常滿意。
其實不用娜仁三番五次提醒大玉兒宮鬥的複雜性和需要的技巧(當然是純理論),大玉兒自己就已經領悟到了。
能在宮裏混得好的女人,必定都有某方麵的倚仗——比如,她的姑姑大福晉哲哲,有正妻的身份,有高尚的品德,有皇太極的敬重,所以哪怕她生不出兒子來,也不用怕;再比如,娜仁的姨媽格根塔娜側福晉,出身阿巴亥部落,身份高貴,娘家實力不俗,所以,哪怕她的才貌並不那麼出眾(當然,人家也不差,不過這年齡相貌跟大玉兒比起來,依然不是一個檔次),皇太極也不會冷落了她,每個月都要到她那裏歇個三五天;又比如,庶福晉烏拉那拉氏,出身不高,相貌一般,而且還不識大體,然而人家生了皇太極的長子豪格,並且豪格還很得皇太極的喜愛,所以,哪怕她真就是個拿不上台麵的女人,尋常人也不敢給她臉色看。
綜上所述,想要在皇宮這個地方混得好,出身、位份、寵愛和兒子,四樣之中你總得有一樣才行,不然的話,就等著被踩死吧!
想來,人家孝莊太後畢竟是曆史上舉足輕重的女中豪傑,就算人家現在連二十都不到,玩政治搞宮鬥的天分,一點不比在宮裏混了半輩子的老資格福晉們低。
她年輕貌美,光豔無匹,又能和皇太極有話說,因此,皇太極對她的寵愛,真是一日更比一日多,那真叫一個六宮粉黛無顏色。此等專寵,就算她有姑姑當靠山,有大汗的寵愛沒人敢惹她,也阻止不了後宮的隱隱不滿。
所以,在流水般的日子裏,在各種指桑罵槐打機鋒的鬥爭中,大玉兒很快就領悟到了宮鬥的真諦——爭是不爭,不爭是爭。心如止水,寵辱不驚的人,才能笑到最後!因此,她堅決不會主動出擊,隻是冷冷坐在那裏,對各種酸話充耳不聞,時常一臉誠懇地勸皇太極“雨露均沾”(——當然,話是這麼說,皇太極聽不聽,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娜仁見此情景,放下了一點心,接著思考下一步戰略去了。
大玉兒已經搞定——其實這個並沒有什麼難度,論理智,論識大體,論聰明,娜仁還沒見過能夠超過大玉兒的女人呢。
那麼接下來就是多爾袞了——這個可不大好辦,不過……過一個月就是新年了,到時候肯定會有家宴,說不定會有機會。
娜仁猜得果然沒錯,新年到了,皇太極為了去一去戰事不順帶來的晦氣,舉行了一個很盛大的宮宴。
筵席上觥籌交錯自不在話下,男人們在外頭酒酣耳熱,女人們在裏頭八卦閑聊。
娜仁最討厭這種場合,她實在是懶得搭這個話兒,想了想,撈起酒盞連著灌了幾杯,過了一會兒,酒就上頭了,暈暈乎乎的,人也開始動搖西晃起來。
她姨媽一看,立刻招手叫來站在屋角等著的烏雲,叫她把娜仁扶下去。
娜仁憨乎乎地跟哲哲告了罪,然後就歪歪倒倒地跟著烏雲走了。
“格格,您醉得可不輕啊!”烏雲一邊說著,一邊端來了醒酒湯。
“嗯……本來沒想喝酒的,可是不喝醉了,怎麼脫身呢?”娜仁努力坐起來,喝掉醒酒湯,咂巴著嘴說。
“哦。”烏雲笑著點頭,退下去拿水了。
娜仁躺了一會兒,覺得酒醒得差不多了——真是烏龍,她根本沒想到這兒的酒這麼容易就醉了,以前在草原上的時候,她喝馬奶酒的酒量可是很不錯的!
估摸著宴會快結束了,娜仁從屋裏出來,繞過後宮的花廳,到了前廳後方,為了透進一點新鮮空氣讓屋裏不要太熱,窗戶並沒有完全關上,娜仁從窗戶縫一看,正和多爾袞的視線對上。
多爾袞愣了一下,娜仁趕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勾了勾手指,從窗戶旁邊走開了。
果然,不多一會兒,多爾袞就出來了,多鐸跟在他後麵,兩個人看樣子居然沒怎麼喝多。
“……你倆怎麼這麼清醒?”娜仁覺得奇怪——這男人喝酒,不喝到酒酣耳熱,一般是不會停的。
“嗬,隻有大汗麵前的大紅人才有喝醉的機會,我們兄弟倆,目前還沒那個資格。”多爾袞冷笑了一聲。
多鐸卻一步躥到娜仁跟前,抓住她的手,急切地想說話,但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娜仁看著他那樣子,有種哈哈大笑的衝動,不著痕跡地抽回一隻手,拍了拍多鐸的肩膀,“好啦,多鐸,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今天我要說的話可不是給你聽的。”
多爾袞的表情一直懨懨的,聽到這話,突然打起了精神,“那麼,這話是給我的麼?”
娜仁看了看四周,道,“這兒實在不是說話的地兒,這樣,反正現在估計沒人注到我們,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再說。”
多爾袞靜了一會兒,“去我們的院子吧,我的院子在皇宮角上,一向人不多,這會兒,怕是更少了。”
“好。”娜仁咂咂嘴——嘖,所以說麼,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瞧瞧,堂堂的十四貝勒,一朝失了怙恃,也架不住人家捧高踩低,就算住在皇宮裏,還要靠邊兒住!
一時間到了多爾袞和多鐸的院子,四周果然寂靜,門口當值的侍衛也不見蹤影。
“今天除夕,我叫他們自己下去喝酒了。”多爾袞笑笑。娜仁點點頭,沒說話。
“好了,閑話少說。”娜仁坐定,“我帶了大玉兒的話給你。她人在深宮,實在是沒法子出來,我們也不敢寫信,萬一叫人抓住了把柄,那就完了,所以,我隻好自己來跑一趟。”
“我明白的。”多爾袞急切地點頭,“什麼話?”
“嫁給大汗,不是她自願的。”娜仁緩緩地,小聲地道,“可是,情勢由不得她選,你們倆是什麼身份?就算是豁出去要一起逃,他們上天入地也會把你們搜出來!而且,就算逃得掉,也不曉得會連累多少無辜的人!不能逃,不能死,就隻能好好兒活著。你要明白,生在帝王家,生命本來就不是完全屬於自己的,身為皇室兒女,不單單是享有榮華富貴,還有與之相應的責任……一舉一動都牽扯著許多人的身家性命,咱們,實在是沒有任性的權利。”
多爾袞呆住,神情像燃盡的蠟燭,慢慢黯淡下來。
“這些話……真的是她說的?”多爾袞的表情像是在做夢,呆呆地看著娜仁。
“是的,是她說的。我沒有必要在這個上頭騙你。”娜仁點點頭。
“這樣啊……”多爾袞的失望神色怎麼也掩蓋不住,看得娜仁都有點惻然。
可是這種事情,當事人自己反而是最沒有選擇權利的。再怎麼不想斷,也得逼著自己斷。皇命難違,你能有什麼辦法?叫大汗知道了居然有人敢覬覦他的女人,那還了得?
天潢貴胄,看著好看,說著好聽,可是這裏麵的彎彎繞繞和利益牽扯,動輒就是以一大堆人的性命為代價,隻要是稍稍有點良心的人都不能放任自己隨心所欲。
娜仁見氣氛太過低落,清了清嗓子,道:“你看,多爾袞哥哥,我早就跟你說過的,大玉兒她是絕對不會背叛你的,叫我說著了吧?”
“是啊……我好後悔,你知道麼?當時我真的好恨她好恨她……現在也是……要是……我從來沒愛過她,就好了。”多爾袞眼神沒有焦距,空空洞洞地看著遠方,喃喃道。
“這是什麼話?世上哪兒有那麼多的‘要是’?愛了就是愛了,不必後悔。何況,你的愛並沒有錯,大玉兒她並沒有背叛你,就證明你對她的心血沒有白費不是麼?”娜仁不太讚同多爾袞的話,“緣分緣分,既要看‘緣’,也要看‘分’,這世上有緣無份的情意多了去了,難道大家都不活了不過日子了?”
多爾袞苦笑了兩聲,低著頭不說話。
“那,你要她怎麼做呢?她一個婦道人家,又不像你們男人,難道還能吃著碗裏的望著鍋裏的?你傷心的無非就是她先開口跟你了斷罷了,問題是,她不開口,你會先開口麼?我看,你八成就這麼死死抱著這樣一絲殘念過一輩子了吧?”娜仁覺得多爾袞的心思很好理解,男人都是這樣——既不覺得藕斷絲連是個好主意,卻又不希望女人跟他真的了斷,他肯定是希望大玉兒帶來的話裏都是對他的愛戀和思念,然後兩個人就這麼你思我我思你卻就是不能在一起——互相虐唄!直到其中一個掛掉為止。
這種行為其實也不算是錯誤,有些時候,你從人的角度沒法理解的行為,從動物角度去理解就行了——對於人這樣擁有高智能的生物來說,趨利避害應該是最高準則。從這個角度來講,和屬於另一個比自己地位地位高的男性的女人有牽扯,是一種危險係數極高並且回報極其微小的行為,所以人的理智會盡全力阻止他去做這種事;
然而,若從動物方麵來理解,盡可能多地占有雌性和擁有後代是每個雄性動物寫在基因裏的本能,既然是本性,那就屬於不為人的意誌所操控的東西,尤其是當這個雄性心裏認為這個雌性本應該屬於他的時候。
所以多爾袞這樣子,娜仁覺得再正常不過了,也就沒有費那個力氣去說明“這樣做是不對的”——不用她說,多爾袞也知道,可是由基因裏帶來的動物性本能並不會這麼容易就消失掉。
“反正呢,我話就說這麼多,該怎麼辦,其實你比我清楚。我最後提醒你一遍,多爾袞哥哥,如果你繼續沉溺在這種情緒裏不能夠放開的話,那麼你的雄心壯誌、你額娘的心願什麼的,到最後統統都會化成泡影!”娜仁稍稍提高了聲音。
多爾袞微微側開了頭,看著似乎有點心虛。
“其實大玉兒說的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振作起來吧多爾袞,聽我們的話,好好努力,奮發圖強,你其實是個非常有天分的人,總有一天,你會叫曾經虧待過你的人都付出沉重的代價!”娜仁柔聲鼓勵道。
“可是……我就算得到了全世界,沒有玉兒,又有什麼意義?”多爾袞聲音微弱地說。
“等你得到全世界的時候,你再來考慮這個問題比較好。”娜仁哼了一聲,毫不客氣地諷刺。
多爾袞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個雞蛋,微微張大了嘴,然而又找不出半句話反駁。
娜仁心裏暗爽一把——她對於多爾袞這樣膩膩歪歪的態度已經快要喪失耐性了,現在不過是完全將心比心,才能夠理解他,可是她和多爾袞雖然都受過傷,但是程度是完全不同的,反應也是完全不同的。娜仁覺得自己很有立場鄙視他——你不過是失去了一個八字還沒一撇的初戀情人而已,我卻是在經曆過真正的愛情之後突然被自己的愛人在心上捅了一刀,你還有臉說你如何傷痛如何不想活了blablab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