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靜悄悄地流過了幾個月。
大玉兒和皇太極的賭氣,從前一年的秋天開始,如今已經是初春了,花園裏的樹都已經抽出了嫩綠的葉子,花也都吐出了花苞,河水開始化凍,連風都變暖了。
然而這場誰也不肯先認輸的賭氣仍然在繼續,皇帝和寵妃卯上了,連後宮的上空仿佛都籠罩著一層陰雲,大玉兒為皇太極這根本沒必要的猜忌心煩無比,索性告病,宅在了永福宮裏。就連宗室命婦們進宮請安的時候也不自覺地戰戰兢兢,唯恐觸了黴頭。
不得不說,大玉兒的存在感真不是一般的強,一般有人進宮請安的時候她都坐在哲哲身邊,她本來就漂亮,加上態度溫和有禮,見人就笑,說出來的話也叫人受用得不得了,所以基本上人人都認為莊妃娘娘是個大大的好人,跟她相處,真是如坐春風。
所以,她猛然一不見了,大家頓覺少了點什麼,加上皇後娘娘也明顯不是很有心情跟大家聊天,所以,連請安都變得不再從容了。
——當然,娜仁進宮的時候還是能夠看到窩在屋子裏裝死的莊妃娘娘的。
忙過了這一陣,娜仁總算可以喘口氣,窩在家裏陪著自己心愛的大胖兒子了。
哦,對了,胖子這時候已經半歲大,有了名字了——東青。
多爾袞前一陣子得到了門下奴才孝敬的一隻海東青,獻寶似的屁顛屁顛拿來請老婆觀賞同樂。
有一顆彪悍的心的娜仁喜歡大型動物——大狗啊,大貓啊,大鳥啊……這隻猛禽還被馴得非常淡定,站在多爾袞戴了皮護手的胳膊上,一副老僧入定狀,對娜仁那隻在自己身上亂摸的手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
娜仁看著這隻氣勢威猛,態度從容,眼神銳利的家夥,突然福至心靈——“咱們兒子,就叫‘東青’好不好?他將來長大,就會像這海東青一樣,飛越千山萬水,自由自在地翱翔天際,東麵為尊,紫氣東來,東青也諧音‘冬青’,像鬆柏一樣,不懼嚴寒,四時常青!”
多爾袞眨巴著眼睛品味了一陣,拍案叫絕。
於是,半歲大的胖子,終於正式有了名字。而那隻作為多爾袞的兒子名字靈感來源的海東青,成了他非常心愛的寵物。娜仁曾經非常惡劣地想用“小黑”來命名這大鳥,但是多爾袞硬是頂住了老婆的壓力,這個悲劇的名字才沒有落到海東青身上。
多爾袞最近很閑,連續不斷的戰事總算告一段落,朝上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他日日縱馬遊戲,要麼就是在家裏跟老婆一起玩兒子。
這個“玩兒子”是真的,娜仁覺得在這個時代作為貴族生個孩子還是相當劃算的。生產時候的危險麼,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差不多的。這不是單純提高醫療技術就能解決的問題,身體底子不好、骨盆狹窄的女人,在現代生孩子也一樣艱難。
生下來之後,換尿布哄睡覺之類的自有乳母接手,爸媽不必半夜爬起來喂奶換尿布,不用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睡眠不足。這時候,有身份的人是不興親自養孩子的,東青同學的爹是顯貴的親王還掌管吏部,每天上午要上朝聽政奏事,下午要練習騎射刀法為隨時可能到來的戰爭做準備,即使不算日理萬機,百機也還是有的;他的媽是親王嫡福晉,有帳本要看,有產業要打理,有大堆奴才手下要管,要進宮請安,還要出門交際……算下來,一家人能聚在一起的時間都很少。
我翻,我翻,我坐起來!
三翻六坐八爬,東青同學六個月大,已經能夠自己坐住了,隻不過距離自己能夠順利地把自己撐起來還有點距離,他揮舞著手腳,但是顯然胳膊的力量不夠,他基本上就是在炕上無規則翻滾,他那無良爹媽在旁邊看著,不但不幫忙,還一齊哈哈大笑。
——和碩睿親王多爾袞同學每天的一大樂趣之一就是拿兒子當玩具玩——像翻烏龜一樣把人家翻過來,然後看人家努力揮舞手腳翻過去…樂此不疲。
不過這倒是有一個好處——東青同學白天有限的清醒時間都在被爹媽玩,累得夠嗆,晚上根本沒有力氣再折騰,睡覺睡得雷打都不醒,省了大家好多事。
嬤嬤們在心裏直呼萬幸——這小祖宗,金貴得很,但是居然一點也不難帶,白天一般都在努力轉眼珠子看周圍和咦咦啊啊發出各種搞笑的聲音中度過,嬤嬤拿撥浪鼓逗他,他笑得更歡,隻有在餓了尿了拉了的時候哼唧哼唧,舒服了就連哼唧都不哼唧了,大家的評價眾口一詞——“小阿哥可乖呢,從來不鬧,將來一定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嗨,孝順不孝順的,並不是那麼重要,她又不會當寡婦指著兒子養老。而且,再過上個幾十年就該是康熙登基了,就算多爾袞先掛了,娜仁在宗室裏也已經升級成了“老祖宗”級別的了,誰敢虧待她?
當然,前提是,多爾袞不要整天做皇帝夢還穿龍袍戴皇冠玩,最後被順治削爵抄家去諡號還開革宗室。
娜仁一點也不想多爾袞當皇帝——姑且不論他有沒有這個命,單單做了皇帝之後的三宮六院就足夠娜仁惡心了,哪怕多爾袞自己並不會主動納美人,三宮六院卻是平衡勢力的重要手段,由不得他不要。
單做親王,多爾袞要是隻有她一個老婆,雖然有點違背傳統,但還是可以的,至少難度比當了皇帝還想一夫一妻低多了。
綜上所述,為了自己和自己生的孩子的的利益考慮,娜仁決定,想方設法阻止多爾袞當上皇帝!
就在娜仁一邊玩兒子一遍思考怎樣才能不顯山露水地把多爾袞的心思從“爭奪帝位”轉到“當一個好攝政王”上來的時候,吳克善,帶著新寡的大妹妹海蘭珠,帶著無數金銀財寶,來到盛京看他的親姑姑和小妹妹了!
娜仁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方麵恨不得自己馬上昏倒在地,另一方麵又很想看看多年不見的海蘭珠如何了。
兩種思想激烈地鬥爭著,最終,娜仁還是決定——進宮!
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麵人生的恐懼!
娜仁抱著勇士的心態假裝從容地給哲哲請了安,然後,也不知道是發福了還是長得更高壯了的吳克善進來了,背後跟著一個披著藍色鬥篷的身影,身量瘦削,憔悴、陰鬱,抓著鬥篷邊緣的手瘦得可怕,骨骼支伶,連頭都是低著的!
“海蘭珠姐姐?!”娜仁看到這個人影,脫口而出。
海蘭珠聽見這熟悉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來。
媽媽咪呀!她老公難道是蒙古版的中山狼麼?!
娜仁看見海藍珠的臉,頓時大吃一驚——這真的是那個江南水鄉女子一般秀雅的海蘭珠麼?臉頰瘦削,臉色慘白似鬼,五官依稀事就是模樣,然而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落寞而悲哀的氣息。
“……”海蘭珠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娜仁?”
“是我。”娜仁快步走到海蘭珠麵前,心裏的驚駭實在是讓她有些hold不住——我記得你爺爺不是把你賣了啊,你不是嫁給察哈爾的一個貴族了麼?你不是有很豐厚的嫁妝的麼?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娜仁伸出手,握住海蘭珠的手,忽然記起那一年她出嫁的時候自己去送她的場景,一晃眼,都快七年了!看著這樣的海蘭珠,娜仁覺得自己沒法硬起心腸去討厭她了——顯然,她的婚姻生活太痛苦了,把好端端的一朵嬌花給揉搓成了這個樣子!也難怪她遇到憐惜她嗬護她的皇太極時,會那樣傾盡全部生命地去愛他!皇太極對她來說,是灰暗的歲月裏乍逢的亮光,是像山一樣高一樣堅實的依靠,是她短暫的生命裏所擁有的全部美好。
“海蘭珠姐姐……”娜仁喃喃道,“你……好麼?”
海蘭珠握緊了娜仁的手,無聲地淚流滿麵,拚命搖頭。
回到家裏的娜仁,心情有些鬱悶。
多爾袞正在臥室裏抱著東青玩,長著些胡茬的臉在東青的小嫩臉上蹭來蹭去,東青一邊哇哇大叫一邊咯咯笑,聽起來真是說不出的滑稽。
“見到吳克善啦?”看到娜仁回來,多爾袞隨口問了一句。
“嗯,還有海蘭珠。”娜仁悶悶地回答。
“是嗎?她怎麼樣?”多爾袞把東青抱在手上晃來晃去,問。
“……很不好。”娜仁歎了口氣,“莽古思老王爺那年把她嫁去了察哈爾,她丈夫對她很壞,把她折磨得都不成人樣了,去年你征察哈爾的時候,她丈夫戰死了,她就守了寡,這才被吳克善接回來。”
多爾袞默然,海蘭珠他沒怎麼見過,印象很淡漠,隻記得她完全不像大玉兒一樣明快活潑,瘦弱且嬌怯,實在是不夠亮眼,不符合多爾袞的審美觀,自然,也就留不下什麼好印象。
“四嫂還囑咐我呢,叫我看看滿洲有什麼貝勒貝子的要續弦,好好留意一下,看來四嫂是想把她留在這邊了。”多爾袞隨意地說。
“嗯,皇後娘娘一貫慈和,她自然是要把侄女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照顧才放心。”娜仁這麼說著,心裏有個小人在撓牆——拜托啊皇後,你這簡直就是在給你自己找麻煩呀!把個長得不差又楚楚可憐的侄女放在宮裏,還叫她住在永福宮裏!你等著吧,將來海蘭珠得了勢,就該輪到你被氣得倒仰了!
然而這是人家自家的事情,如果是大玉兒的事情,她還有可以插嘴的餘地,但是海蘭珠麼,基本上就不關她的事兒了。她同情海蘭珠,但是打心眼裏不希望她留下——人心都是偏的,海蘭珠留下,她倒是好過了,可是大玉兒就難過了,如果叫娜仁二選一的話,她絕對不會選叫海蘭珠舒服的。
……可是,她能怎麼辦呢?
海蘭珠入了宮,那簡直就是“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清朝版,生的兒子賢愚好歹還不知呢,皇太極就把皇位都預留給他了!搞得親貴們極度不滿——你要立宸妃的兒子?也行,皇後沒有嫡子,宸妃就是後宮位分最高的,子以母貴,也算說得過去,可是,你能不能等他長大一點再說?你怎麼就這麼肯定他以後會是個聰明能幹的好孩子?萬一他是個“何不食肉糜”怎麼辦?萬一,他還沒長到能親政的時候你就掛了,他這太子位大家又不能廢,你真要大家對著個昏君俯首稱臣麼?你這簡直就是在斷送大清的江山!
皇太極平常正常得不像話,但是一涉及到有關他的“真命天女”的事情,他就抽得不像話,這根本不是用什麼規矩之類的東西能勸說得動的,因為如果照著規矩來,皇太極根本就不該辦出這樣的事情來!寵誰不寵誰,那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但是立誰不立誰,那就是應該拿出來跟大家討論討論的事情了!
這廂娜仁想得腦袋疼,那邊皇太極正在經曆一場豔遇。
翌日,皇太極走到永福宮門口,他抬頭看看牌匾,一副感慨而自信的神情。
皇太極剛踏入永福宮,蘇茉爾看見,立即上前行禮:“皇上吉祥。”
皇太極左顧右盼道:“怎麼鴉沒雀靜的?人呢?”
蘇茉爾笑道:“初春了,天氣暖和起來,格格帶著她們,去花園裏逛呢!”
皇太極遲疑了一下:“你家格格……心情不壞呀!”
蘇茉爾微微噘嘴,睨視著皇太極,嬌嗔道:“不能哭,就隻能笑啊!”
皇太極會意,抬抬眉毛,得意地微笑著。
他信步來到花園,漫步於花園幽徑,隱隱聽見不知哪裏傳來的女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他一轉彎,忽然停下腳步,看見魚池邊一個女子纖瘦的身影,顯得有些落寞。
那女子緩緩扔著花瓣,花瓣飄落池中,她喃喃自語道:“為什麼花兒要開得這麼美?這麼好?不知道人家看見會傷心嗎?反正春天注定是會走,你們跟我一塊兒,沉到水裏去吧!”
她一下子撒出所有花瓣,然後掩麵而泣。
皇太極不禁有些好奇,動了惻隱之心,他輕聲地清了清嗓子,提醒那女子旁邊有人。
那女子一驚回過頭,她清秀韻致,一雙明眸怯怯的,淚光猶在,無助地看著皇太極,如一頭受驚的小鹿。
皇太極一笑,柔聲道:“別怕,告訴我,你是……”
那女子不等他問完,仿佛被他嚇得退了一步,轉身匆匆而去。
皇太極瞥向滿池的落英,正困惑不解,侍女惠哥卻從另一路找來了。
惠哥左顧右盼地喊:“格格!格格!”
她猛然看見皇太極,忙行禮:“皇上吉祥。”
皇太極:“惠哥,你慌慌忙忙地,在找哪位格格啊?”
惠哥:“回皇上的話,就是莊妃娘娘的姐姐蘭格格,這回跟著吳克善小貝勒從科爾沁來省親的。皇後安排她住永福宮,娘娘派我伺候格格。”
皇太極恍然大悟:“哦……這我倒不曉得。”
惠哥微笑道:“皇上,您不是好一陣子沒來了嗎?”
皇太極想想也是,訕訕地笑了。
永福宮暖閣裏,皇太極在炕沿上坐下,蘇茉爾奉上茶,大玉兒坐在炕前凳子上。
皇太極不無一絲得意地看著大玉兒,大玉兒微笑著,沉靜如水。
皇太極:“這一陣子沒見,瞧你仿佛瘦了些?”
大玉兒淡淡地道:“吃得好睡得好,哪兒會瘦呢!”
皇太極疑惑地:“是嗎?這麼久不來,沒有生我的氣?”
大玉兒眉毛都不抬一下,“皇上日理萬機,抽不出閑工夫,我怎麼會生氣呢。”
皇太極看著大玉兒,一副好像在研究她的神情。
皇太極傾身向前,開玩笑地附耳道:“還是不肯服輸?你給我走著瞧!”
大玉兒一笑,顧左右而言他:“對了,皇上,您還沒見過我姐姐呢!她老躲在屋裏,其實多半是怕生,恐怕還得我親自去請……”
皇太極忙道:“不用了,不用勉強,反正,見麵的日子還有呢!她要是真的身子不爽,就去喚禦醫,人家是客,別怠慢了。”
大玉兒:“皇上放心,我明白。”
皇太極站起來,大玉兒有些意外地問:“怎麼,皇上要走了?”
皇太極想了想,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大玉兒,微笑道:“隻要你開口留我,我就不走。”
大玉兒一怔,心下頓時沒來由一股厭煩,淡淡地道:“多少軍國大事等著皇上裁奪,玉兒哪敢硬留皇上?”
皇太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捏了捏她的下巴,半真半假地笑道:“還是不肯服輸?你給我走著瞧!”
他說完,輕鬆地離去,一旁的蘇茉爾連忙低頭行蹲禮。
大玉兒神情怔怔的坐在那裏,看著窗外嫩綠的枝條,蘇茉爾上前低聲勸道:“格格,何必呢?”
大玉兒沉默不語,隻是看著窗外。
蘇茉爾勸道:“皇上存心冷一冷格格,隻不過想讓您低個頭,說幾句好聽話。”
大玉兒冷冷地道:“本來就是無中生有的猜忌,我為什麼要低頭?他好好兒待我,我自然敬他順他。如果他用這法子逼我……”她想了想,然後平靜但堅決地道:“我是個人,不是沒有自尊的玩物。”
蘇茉爾聞言,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
夜晚,清寧宮暖閣裏,哲哲靠在炕上點著水煙。她橫了一眼皇太極,見他坐在案前正想得出神,臉上流露出一絲微笑,便問道:“聽說皇上今兒個終於上永福宮去了?”
皇太極心不在焉地:“是啊,坐了一會兒。”
哲哲笑問:“還賭氣?”
皇太極臉上閃過一絲苦笑:“賭氣的倒不是我,仿佛是她。”
哲哲道:“早跟你說,玉兒有見識、有主張,不會任人戲弄擺布的。您存心冷落她這麼久,她能不心寒嗎?就算是泥人兒也有個土性啊!
皇太極笑道:“得了!我明白。不過,逗逗她也挺有意思的!倒看她要怎麼樣才跟我低頭!”
哲哲道:“哈,那我看你可有得等了!”
皇太極擺擺手道:“不談這個。對了,玉兒的姐姐住在永福宮?”
哲哲:“皇上見著了海蘭珠?”
皇太極:“哦?她叫海蘭珠?”
哲哲感慨道:“唉!我這侄女兒,當年嫁給察哈爾的一個貝勒,聽說丈夫對她很壞,動輒又打又罵,好好一朵鮮花兒,被折磨得這麼憔悴!父王也後悔極了。那年咱們征察哈爾,海蘭珠的丈夫墜馬死了,吳克善就把他妹妹接回科爾沁住著。
皇太極有些憐惜,“聽起來倒也可憐。難怪怯生生的,不說話,也不敢見人。”
哲哲突然熱心起來,對皇太極道:“海蘭珠的容貌,雖然比不上玉兒,卻也算是頭挑人才。如今有哪位親王貝勒想娶側福晉或者想續弦啊?不如讓我做個媒。這回可不能挑錯,再讓她受委屈。”
皇太極微笑沉思著,仿佛沒聽見。
第二天,皇太極沒有驚動人,特意來到永福宮花園漫步,希望遇見海蘭珠。果然不久,便看見海蘭珠的側影,她正呆呆仰望著一樹初綻的桃花。
皇太極略想想,微笑著悄悄走近,突然從後麵蒙住海蘭珠的眼睛,海蘭珠尖叫著躍起,轉身退後背靠著樹,喘著氣,驚恐地看著皇太極。
皇太極歉然道:“對不住,嚇著你了,我還以為是玉兒呢!對不住啊……”
海蘭珠驚魂未定,拘謹不安,勉強道:“皇……皇上……恕罪。”
皇太極和藹地安慰她:“對不住的是我,你何罪之有!”
海蘭珠低聲道:“皇上,莊妃娘娘不在。”
皇太極笑道:“玉兒是你妹妹,怎麼一口一聲的莊妃娘娘?一家人還如此拘禮,豈不生分了?”
海蘭珠低頭道:“皇上……恕罪。”
皇太極笑道:“哪兒來這麼多罪啊!對了,你怎麼不叫惠哥領你四處逛逛?”
海蘭珠楚楚可憐地搖頭道:“不用!這兒……很好,很安靜。我……不慣與人說笑……”
皇太極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很想上前握住她的手好好安慰她,但一轉念又忍住。
他柔聲道:“你在永福宮,還住得慣嗎?缺什麼,隻管跟你姑姑說,可別見外,委屈了自己。玉兒也還年輕,要是有疏忽的地方,你多擔待她。”
海蘭珠急忙辯白:“不,不,莊妃娘娘很周到,待我極好的!”
皇太極見狀,不免心疼。能說的話都已說完了,不能說的話,還不到敢說的時候。他猶豫著,欲走不舍,便搭訕著笑道:“今兒個沒興致賞花兒?”
海蘭珠見皇太極和藹沒架子,膽也稍壯了點,低下頭,羞澀地說道:“我哪懂什麼賞花兒!上回……也是偶然感觸……”
皇太極忙問:“感觸什麼?”
海蘭珠眼神飄忽:“人就像花,開時雖盛,但容易謝,也容易凋。”
皇太極回答:“花雖落了,明年還會開呢!”
海蘭珠苦澀地搖頭,“就算花會再開,可已經不是去年的光景、去年的心情了。”
皇太極被她語氣中的幽怨愁思所吸引,凝視她半晌,方道:“兩回遇見你,都在看花兒。怎麼,很喜歡花兒嗎?”
“盛京的氣候好,花朵生得漂亮。不像……在科爾沁,在察哈爾……”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聲音微弱了下來,低垂著臉,紅了眼眶。
皇太極想了想,笑道:“等你在這兒待久了,四時鮮花,盡你賞個夠!”
海蘭珠一怔,抬頭看著皇太極。皇太極對她一笑,轉身走了。
海蘭珠喃喃自語道:“等我在這兒……待久了?”
皇太極從一邊走了,海蘭珠還在原地站著,不知道在想什麼,院子的另一邊,兩個人影也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你小心了……我看皇上……哼。”
娜仁喝了一口茶,冷笑一聲,看著大玉兒。
大玉兒臉都白了,咬著牙不出聲。
真是精彩的一幕,一對狗男女!
娜仁進宮來,跟大玉兒一起去找海蘭珠,準備請她去自己家玩玩,帶她出去騎騎馬散散心,誰料,還沒來的及出聲叫正呆呆地看桃花的海蘭珠,皇太極倒捷足先登了,還上手了!
她倆站在角落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好大氣都不敢出躲在一旁,看了一出好戲!
皇太極,你還能更渣一點麼?
“你打算怎麼辦?”娜仁挑眉道,“看如今這情勢,皇上是已經看上了你姐姐了!”
大玉兒繃著臉,牙咬得咯咯直響,“我能怎麼辦?我還能攔著皇上不許他納姐姐?他是皇帝,他愛誰寵誰,都沒有我說話的份兒!我要是攔著,這‘善妒’的帽子,就要扣到我頭上來了!他要納我姐姐,我隻能恭喜他,然後還得給姐姐討名分,她畢竟是我們科爾沁的女兒,不能屈居人下連個名分都沒有!”
“你還真是看得開啊。”娜仁哭笑不得。
“切,一邊跟我賭者氣,嫌我不拿他當天當地,一邊猜忌我,存心給我難堪,一邊又見一個就看上一個,就這樣還敢要求我把心給他?做夢!真是……”大玉兒恨聲道。
典型的又想做風化職業者又想立貞節牌坊。娜仁在心裏默默接口。沒辦法,男人永遠都是這麼自大,自己可以左擁右抱眾美環繞,但是女人就心裏隻能有他一個,逆來順受,還得全心全意地愛著他——世界上哪裏有這麼好的事?你想行使作為皇帝的特權過一男n女的生活,就別指望女人把自己的心都交付給你,真心需要用真心去換,忠誠也需要忠誠去換,這是人的天性,是世界的自然法則,不是禮法規矩能管得著的。
親眼看見皇太極這種做派,大玉兒徹底心寒了。心一冷,就什麼都不在乎了,皇太極愛誰要誰,都不關她的事,就算他立時就崩了,大玉兒也很懷疑自己能不能流出眼淚來。
真是受夠了,這麼盡心盡力地伺候他,襄助他,卻換來這麼一個結果,人心,果然都是不知足的。
第二天,永福宮裏,大玉兒從床上坐起來,一翻身下來,向外看了一眼,然後坐到了梳妝台前。站在一旁的蘇茉爾趕緊走過來幫她梳妝,蘇茉爾一邊幫她簪著首飾,一邊和她搭話。
蘇茉爾說道:“格格,昨晚您剛歇下,惠哥告訴我,說蘭格格今兒想獨自出宮散散心,我交待了她好生陪著。”
聽到這話,大玉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地道:“行了,這種事情你安排就好。”
蘇茉爾莫名其妙地看著大玉兒,發現自家主子過了一夜,好像有了點什麼不同似的。
在美麗的湖心島附近,惠哥拉著海蘭珠一圈一圈地繞著。天空上飄著一層一層的白雲,有微風輕輕地吹在她們的臉上,像一雙溫柔的小手,讓人感覺心裏暖暖的。
海蘭珠道:“惠哥,皇後她們人呢?”
惠哥道:“就在前頭,來,格格,我領您過去!”
惠哥攙扶著海蘭珠,歡快地走進一條小小的岔路。她們轉過了一座假山石後,惠哥大叫:“到了!格格快瞧!”
海蘭珠緩緩睜開眼,這一下她驚喜地睜大了眼。站在這裏向湖心島望出去,風光真是太美了,就像是人間的仙境啊。她頓時覺得心胸一暢,不勝歡喜,微笑起來。
惠哥悄悄地離開了海蘭珠的身邊。
半晌,海蘭珠回過神來,發現身邊並無一人,有點著慌,不由得大喊起來。
海蘭珠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她緊張地叫道:“惠哥?惠哥!”
海蘭珠忽然聽見背後有沉穩的腳步聲,她心中一緊,幾乎透不過氣來,強抑住恐慌的心情,猛然回頭,看見站在自己身後的卻是皇太極,她詫異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皇太極身著一身瀟灑的便裝,背著手走到海蘭珠麵前站住,微笑著凝視她。
海蘭珠用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皇太極,喃喃道:“皇上?”
此時,侍衛與惠哥正躲在僻處,暗中觀察、守護著遠處的皇太極。
侍衛小聲道:“跟了皇上這麼久,從沒見過皇上這麼有閑情逸致,竟然出來賞風景!”
惠哥抿嘴笑道:“賞風景?賞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