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罕的生日宴過後,也算是達到了熱鬧的頂峰,大家都該歇一歇了,養精蓄銳好準備下一輪宴會。宛如和孟古青在宮裏已經住了很長時間,再住下去就不相宜了,就算大玉兒頗有幾分怪阿姨的戀戀不舍,也不能把人小姑娘一輩子扣在宮裏吧。
由於皇帝幾乎是把自己對宛如的喜歡紅果果地表現了出來,賽罕又算是周圍同齡人裏少有的能跟皇帝說得上話的了——皇帝明擺著不喜歡娜木鍾,也不喜歡其他的蒙古格格或者滿洲姑娘,也就對賽罕態度不一樣——所以她想不注意宛如都不行。
賽罕的魅力在於,她出身蒙古,騎馬射箭打獵都來得,卻又接受了漢學教育,能通琴棋書畫,人也不驕縱刁蠻更不仗勢欺人,性情從容且平和。故此,不管是蒙古格格還是滿洲姑娘抑或是宛如這樣的“半個南蠻子”,她都能跟人談得來。再加上她出身也好,無形中就壓人一頭,故此有她在的場合,姑娘們都不會生出什麼矛盾來,頗有“萬金油”的功效。
宛如和孟古青大約是前世的緣分,一見如故,同在宮裏住的期間,已經結為了金蘭姐妹,互換了信物——特別要提一句的是,她倆這義結金蘭,起因還是賽罕玩笑一般的提議呢。
隻不過這對金蘭姐妹大約很快就要分開了,攝政王率領的大軍揮師南下,勢如破竹,短短幾個月南方的領土就拿下了一小半,大軍一路南行西進,打下來的地方自然要派人去鞏固治理的,所以,宛如的阿瑪鄂碩已經接到攝政王多爾袞的旨意,即將攜家帶口南下駐防江南。
孟古青比宛如更淒慘一點,宛如至少還有挺疼她的親生父親和對她不錯的繼母,可孟古青卻是父母雙亡,由叔嬸撫養,而且據說在叔嬸家也沒少受氣,但幸好她性格爽朗,天性豁達,也一路平平安安長大了。
宛如離開的那天,賽罕特地進宮了一趟,送給她一份很不薄的臨別贈禮,並相約幾年之後再見。
宛如的父親進宮,是先要覲見太後的。
大玉兒在皇太極生前常在此批奏折的東暖閣見了他。
“鄂碩,此次下江南駐防,你當萬事小心才對。”鄂碩跪在地上,大玉兒坐在上座,嚴肅地道。
“請聖母皇太後示下。”鄂碩誠惶誠恐。
“攝政王率軍南下,已經傳來不少消息,戰事非常順利,可是兩軍交戰,仍然免不了屠戮,他深恐大軍前腳開拔,後腳便依然有反清勢力。故此才實行步步推進的策略。”大玉兒背著手在暖閣裏踱步,神態間竟然有那麼幾分神似皇太極,鄂碩不小心抬頭看了一眼,有點發愣。
“鄂碩大人,看什麼呢?”一旁侍立的蘇茉爾不悅道。
“……太後恕罪!”鄂碩立馬低頭,“臣隻是看著太後背著手踱步的樣子,竟同先帝說不出的相似,不由得一時恍惚了,先帝在時,也會在這個地方接見臣子的……”
大玉兒愣了一下,沒想到鄂碩會這麼說,她輕輕笑了笑,“想來是因為在先帝跟前伺候了這麼多年,少不得也要學上幾分先帝的氣派的吧……”
鄂碩聽了這輕描淡寫的話,想了半天都沒想出怎麼回答來——這個話題著實很尷尬,誰不知道這些年來莊妃大玉兒是如何沉浮的?先前固然寵慣六宮,可也不過就那麼三四年,伴君如伴虎這話真是一點錯都沒有,來了個宸妃,把皇帝迷暈了頭不說,她在時皇帝對莊妃是如何冷心薄情,真是上流社會裏公開的秘密;更不要說當年盛京的驚天八卦——莊妃深夜產子,宸妃仗勢欺人,故作不知,險些令莊妃母子一屍兩命;洪承疇誓死不降,皇帝想用莊妃施美人計……神馬的,提起來都覺得這奉承簡直是在揭人瘡疤。
大玉兒懶得糾結於自己像不像皇太極這種令人提起來就想吐的話題,接著道:“你接手江南,要格外注意安定民心,萬萬不可用極端手段,一切以安撫為主。明白麼?”
“臣謹遵懿旨!”鄂碩拚命把頭低得更低一點,仿佛這樣就可以彌補剛才說的蠢話似的。
“噢對了,還有你的女兒,宛如。”大玉兒突然想起來,“這姑娘可真是鍾靈毓秀,討人喜歡。我知道她是你庶出的女兒,不過,也不能因此就疏忽了教養。”
“臣遵旨!”鄂碩心裏小小不安了一下——別說他就宛如這麼個女兒,就是他還有其他嫡女,單憑皇太後這句話,他也得把宛如當嫡女一般教養。隻不過皇太後還特意提醒他這一點,難不成有什麼深意……?
後宮裏跟朝堂一樣,都是大浪淘沙的地界兒,能存留下來的都是貨真價實的金子。大起大落過的莊妃坐在太後位上,任何跟她打交道的男人都得小心翼翼。
鄂碩告退之後就急匆匆出了宮門,宛如已經在宮門口等著了,身邊候著的小太監抱著個沉甸甸的包裹,包裹裏全是兩宮太後和交好的姑娘們送給她的禮物。見此情景,鄂碩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點頭緒。
不管怎麼樣,反正宛如是不可能留在宮裏的,這也就注定了興衝衝拿著新紮的美人風箏跑到花園裏的順治皇帝要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這是奴才照家裏的法子,讓小廚房試做的奶卷和奶烏他,請皇太後賞臉嚐嚐。”送走了鄂碩和宛如,賽罕和娜木鍾還有孟古青一起來給大玉兒請安,娜木鍾讓阿岱捧出兩碟點心。
大玉兒笑道,“哎呀,這可難得,咱們可是好多年都沒有吃過地道的家鄉味兒了!”
賽罕一看這點心,也頗覺懷念,讚賞道:“看著就覺得很好吃,青格格,你恐怕還沒嚐過正宗的草原上的點心吧?”
“是啊……”孟古青點頭,話音還沒落,福臨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
“皇額娘!皇額娘!”他喘著大氣,倒還沒忘了禮數,“兒子給皇額娘請安!”於是其他人就被他當背景華麗麗無視了。
大玉兒仿佛沒看見他急赤白臉的樣子,“皇帝,來,嚐嚐這小吃,正宗的蒙古風味兒呢。”
“皇額娘,宛如呢?她去哪兒了,為什麼我到處都找不到她?她在禦花園嗎?”順治根本就不理會,左顧右盼,簡直要把東暖閣看出朵花來。
娜木鍾聞言,一臉不悅,冷淡地扭過了頭,孟古青望了望大玉兒,沒開口。賽罕則事不關己地低頭看自己的袖子。
“皇上,宛如格格的阿瑪要外放江南了,剛剛把她接出宮去。”蘇茉爾開口了。
順治惱怒極了——宛如走了,為什麼就沒人告訴他?“那我要給她的風箏怎麼辦?皇額娘,快把鄂碩調回來!”
大玉兒臉色一變,放下筷子,鑲銀的烏木筷在銀盤上碰出一聲響,聽在賽罕耳朵裏,簡直像是炸雷一般。
“皇帝,別胡鬧。”她沉聲道。
順治一怔,滿心的失望和委屈一古腦兒湧了上來,他狠狠一跺腳,就跑了出去,連個“兒子告退”都沒說。
蘇茉爾想追上前去安慰,被大玉兒一眼瞪了回來,冷聲道,“讓他去,他得明白,做皇帝也不是要什麼就有什麼。”
賽罕撇撇嘴,對娜木鍾和孟古青使了個眼色,三個小姑娘湊趣逗樂,終於讓大玉兒的臉色又轉了回來,隻是終究還是不複一開始時候的高興神色。
賽罕慢條斯理地嚼著點心,一邊跟娜木鍾和孟古青聊天,心裏卻在翻來覆去地思量著有關皇帝的一切。
俗話說得好啊,三歲看小,七歲看老。順治六歲登基,如今已經過了將近六年,賽罕就搞不明白了,不是都說皇帝挺聰明的嗎,為毛她一點都沒看出來?十二周歲的人了,沒有一點穩重不說,光看剛才這份蠻不講理的任性,就很難讓賽罕生出好感來。最近一段時間接觸很多,越發覺得皇帝頗有點文不成武不就的感覺,剛剛那對自己母親說話的態度,還有待人接物時的分寸(就算你不喜歡娜木鍾,好歹那是你嫡親的表妹,就是看在你娘的份兒上,你也不該過分冷落她)……嘖,這個德性,你要生在我們家,我姑姑非得把你的屁股打開花不可!
不過,作為一個男孩子他不討女孩子喜歡,但如果作為一個皇帝還是這個德性的話,那可就太好搞定了!
吃完點心,賽罕悠閑地在禦花園裏逛蕩消食,不出意外地發現了順治坐在角落裏,滿臉不高興,身邊還放著一個很漂亮的美人風箏。
“好棒的手藝,這還是那天那個小太監紮的吧?我記得他好像叫小唐?”賽罕笑眯眯地走到福臨身邊坐下,“送給宛如的嗎?”
福臨看到賽罕,倒是不繃著臉了,隻是悶悶地點了點頭,“嗯。”——說不出來為什麼,賽罕不像娜木鍾一樣刁蠻,也不像宛如那樣讓他忍不住喜歡,可在她麵前,福臨總覺得自己像她的弟弟一般——這不科學!她明明比自己還小一歲的!
“你很難過?”賽罕跟福臨說話從來不用“皇上”的尊稱,這種親昵的態度無形之中讓福臨覺得很受用。
“嗯。”
“有什麼好難過的,宛如的阿瑪又不是在江南呆一輩子不回來了,頂多三年以後吧,他肯定得被調回來的。”賽罕口氣很輕鬆。
“真的?”福臨頓時不萎靡了。
“當然,鄂碩大人是內大臣,此次外調駐防不過是一時之計而已,京中大員,哪有在一個地方做一輩子官的道理。”賽罕很肯定,“你不如把風箏好好收好,等宛如回來了再送給她嘛,而且,我和孟古青肯定也會和她通信的,到時候我肯定進宮讓你知道她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