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兒跟娜仁商討好了對策,心下總算稍定。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在心裏思忖著該怎麼樣跟皇帝說出這件事情並讓他接受。
——人呢,就是這樣,皇太後也就是個女人而已,普通女人有的習慣,她都有,隻是平日不太表現出來而已。
大玉兒就是這樣,她的各方麵素質比此時普通的滿蒙貴族女子高一些,但是跟從小就浸淫在權謀鬥爭之中的皇室男人(尤其以多爾袞為最)還是沒得比的。晉位皇太後是好事,但是,麵對著皇帝年幼、權力也較分散的政局,還有若幹年以後攝政王和皇帝的權力交接(至於攝政王會不會痛快還政都還兩說),她的壓力越來越大,肩上的責任越來越重,而這一切都要她自己扛著——母後皇太後哲哲近年來的健康狀況越來越不好了,關鍵時刻也許她能夠用自己的身份幫大玉兒壓住某些事情,但是要她幫忙拿出應對某件事情的對策,那壓根兒就指望不上;而皇帝呢,在大玉兒看來,根本就還是孩子心性,連大婚這種純屬政治事件的、作為皇帝本來就應該明白並且接受的事情都還要大玉兒小心翼翼跟他說明,顯然是更加指望不上的。
如果她孤立無援,什麼事都要自己勞心勞力,那麼憑著她在皇太極後宮中修煉出來的天下無敵的“忍功”,她可能也就硬逼著自己扛過來了。但是,既然有娜仁在旁邊,而且以她攝政王福晉的身份,襄助皇太後協理一些“女人家的份內事”,簡直是再名正言順不過,大玉兒也就心安理得地找娜仁商討起這些事來了。
兩人本來就是過命的交情,大玉兒理所當然就產生了依賴性。而且娜仁做事也很靠譜,總能在關鍵時刻提醒一些關鍵的事情並給出適當的建議,到了現在,隻要不是娜仁不能插嘴的軍國大事,大玉兒總要跟娜仁商討一番,否則就覺得心裏不踏實,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麼東西。
習慣真是一種很可怕的力量,娜仁的存在讓大玉兒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但是相對的,既然娜仁為大玉兒承擔了一部分責任和風險,她的話語權在這個過程中也就逐漸加重,某種程度上來講,也無形中分薄了皇太後的權力。
這場將要在三年後拉開帷幕的鬥爭,已經悄悄掀起了一個角。
這種日漸逼近的緊迫感讓娜仁感到焦慮——目前的情勢來看,她可以在大玉兒和多爾袞之間做一個緩衝帶,讓這個危局暫時不被打破,但是僵持的局勢是不可能永遠維持下去的,總有一天,這兩個人要麵對事實。
兩虎相爭,必有所傷,要麼是多爾袞倒黴,要麼就是皇帝被多爾袞操控做一輩子的傀儡。
但是,就娜仁看來,福臨這小子,他所受的教育在多爾袞有意無意的忽視之下,讓他根本就不具備當皇帝的素質——當皇帝這種事情,要麼你身邊得有個明白人教你,要麼你就得實打實地在政治鬥爭中磨練。而福臨,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文不成,武不就,從小沒爹,娘忙著處理國家大事,母子之間連相處的時間都不多……
成為英明帝王的兩個條件,福臨一個也不具備,所以,打死娜仁也不相信他能突然有一天開了金手指變成他爹皇太極那樣的鐵血帝王,除非他突然被穿越了。
而福臨身邊還有一個賽罕在一旁靜靜地觀察總結他性格上的弱點。
賽罕這姑娘很是有一些深不可測的味道,也許她本身就遺傳了出身權貴圈的人流淌在血液之中的冷血,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的心理陰影——那種明明該受寵卻不可思議地被逼著委屈求全的經曆讓她明白,出身不是一切,地位也不是一切,隻有當你得到了與出身和地位相配的權力的時候,這兩樣東西才有其用武之地;也許更是因為成長的環境給了她與出身相對應的野心和與野心相匹配的實力……
總之,身為土著的賽罕固然是在娜仁的教育和疼愛之下出落成了一個標準的、美麗的、端莊穩重的讓人不自覺信任的優秀淑女,可她的內心裏依然有著穿越者娜仁無法想象的冷酷和狠辣,但她的這種性格特點隱藏得深不可測(因為一般情況下也沒有能夠激發她這種性格的人和事出現),別說皇帝和太後還有她親姑姑,就連她自己目前都沒發覺。
聽了賽罕的“皇帝性格觀察報告”,娜仁覺得,福臨的未來實在是堪憂。
對於福臨的教育,多爾袞和娜仁都沒想過故意把他變成個傻子,但是也都沒想過要如何如何精心培養他——說白了,他是大玉兒和皇太極的兒子,不是多爾袞和娜仁的兒子,對他的教育負有責任的是他的父母而不是他的叔嬸。
雖然按理說攝政王啥事兒都該管一管吧,可他要真想不起來管也沒人會責怪他。(人家可是攝政王啊攝政王,每天日理萬機啊有木有?人家都已經替你處理國事冒著生命危險替你打江山了,你還想怎的?)
而在多爾袞來說,他能想著找些博學鴻儒教導皇帝讓他不至於真變成個弱智,就已經仁至義盡了——那是皇太極的兒子好嗎?我沒有下手滅了他就已經夠好了,他長得是好是賴關我屁事?難道要我把他教得出色之極然後等他羽翼豐滿了反過頭來對付我嗎?世上哪有這樣的冤大頭?!
而娜仁呢,她倒是知道孩子應該怎麼教,但她不敢負這個責任,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她自己的兒子就算教歪了也有辦法節製,可萬一皇帝被教歪了,誰來節製?到時候豈不是要怪在她頭上?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種種因素的綜合之下,福臨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這樣的皇帝,就算多爾袞不把他握在手心裏,他也承擔不起一個國家的重擔。如果真是如此爛泥扶不上牆,那還不如做多爾袞的傀儡算了,好歹多爾袞還是他親叔,不至於對他做出什麼事情來。可要是落到外人手裏,那可就難說。
攝政王和皇太後決勝局的關鍵其實在於皇帝自己的素質,皇帝自己不爭氣,就算多爾袞交了權他也握不住;皇帝自己爭氣的話,不用他著急,自然有明白人會跟隨他。
而這危險的局麵中還藏有一個很大的威脅——豪格!
豪格自認為是太宗長子,這皇帝之位本來就該是他的,當年出於對國家大局的考慮,他和多爾袞都讓了步,以免造成八旗內亂。可如今,他覺得自己軍功也有了,威望也高了,若說他不想爭皇位,鬼都不信!
而讓他覺得自己有資本爭皇位的,則是他經過好幾年的艱苦卓絕打下了四川的戰功。而把這戰功送到他眼前的正是多爾袞自己!
多爾袞絕對沒對豪格抱有什麼善意過,讓他去打四川也是沒安好心眼,因為占據了四川的張獻忠實在不是一塊好啃的骨頭,多爾袞八成就是覺得,借此機會讓豪格幹脆死了正好,就是死不了,也能把他拖在四川好幾年動彈不得。可是世事無常就無常在這裏——豪格不但沒死,反而把四川拿下了!這就足以證明豪格絕對不是蠢蛋,如果他的對手不是多爾袞的話,現在坐在皇位上的就不該是福臨了。
而豪格打下了四川,帶來的是更大的麻煩!因為他和多爾袞同屬和碩親王——“攝政王”是個職務,而不是個爵位——如果他借此機會要求和多爾袞一同輔政,那也不是什麼非分之請。
娜仁回想劇情想得腦仁兒疼,可是劇情都已經模糊了,娜仁光記得豪格手下有個叫何洛會的狗腿子,找人刻了塊碑埋到了什麼塔底下,結果豪格看到了這塊碑,就小宇宙爆發,認為這是上天的旨意,要他當皇帝……嗯,對了,這個何洛會還進了京來著!然後,他去了哪兒呢?
娜仁轉著手上的大翡翠戒指,坐在湖心亭裏拚命回想。
還是想不起來!
不過,回溯二十年前,多爾袞崛起,阿敏還有莽古爾泰的衰落,娜仁覺得,撇開兩黃旗,剩下六七中最有力量的是兩白旗,其次是阿濟格的鑲紅旗,代善的正紅旗中立,那麼剩下的就是兩藍旗。
鑲藍旗的旗主是濟爾哈朗,阿敏的弟弟,鑒於當年阿敏被終身囚禁的事情,他也屬於跟多爾袞不對付的;而正藍旗呢?正藍旗……媽蛋!現在的正藍旗就是從前的鑲黃旗,特麼的是豪格的!
八旗的旗份不是固定不變的,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經曆過一係列複雜的拆散重組,舉個例子,努爾哈赤活著的時候,皇太極領的是正白旗,而在皇太極當了大汗之後,他的兩白旗(正白旗加上他搶過來的鑲白旗)就成了兩黃旗,而原來的兩黃旗就成了兩白旗。皇太極繼位以後,又想辦法搞死了莽古爾泰和他的同母弟弟德格勒,將正藍和鑲黃重新混編組成了新的正藍和鑲黃旗,然後又把這一部分勢力分給了豪格一部分,所以,豪格不但有一小部分鑲黃旗的勢力,他現在還是正藍旗的旗主!
[這一頓亂七八糟的!我的頭都暈了!原來多爾袞不是一開始就領正白旗的!算了,劇情這麼寫了,就別再糾結這種問題了。]
[滿人風俗,幼子可以繼承到父親的很大一部分遺產,而多爾袞和多鐸恰好就是排行最後的兩個兒子。這就是為什麼多爾袞和多鐸還有阿濟格三兄弟的兵力合起來非常大,大到皇太極也不敢動,反而要想辦法保住多爾袞和多鐸的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們當時年紀小,好拉攏。]
這其中一連串的變故都發生在多爾袞結婚之前,娜仁對於這些事情根本就不知道,還是成了親之後才搞清楚了其中的一些頭緒的。
既然如此,那麼濟爾哈朗就是其中的一個重要角色,當初豪格和多爾袞兩虎相爭之時他就偏向豪格,雖然他是個膽小鬼,但是兵力可是實打實的。
既然拉攏不過來,那麼就要想辦法把他幹掉!
她沒辦法的話,就讓多爾袞來好了!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樣跟多爾袞通個氣兒,讓他想辦法把豪格壓住,千萬不能讓他得到這麼一大份戰功!
好在,大軍出發說是“打江南”,其實是分東西兩路的,東路是北京——河北——河南、山東——江蘇、安徽、浙江——福建、廣東;西路是北京——山西——陝西、甘肅——四川——貴州——雲南、廣西。四川在西路上比較靠後的位置,所以,還有時間。
那麼,就必須在此之前想辦法提醒多爾袞一下。可是,怎麼提醒呢?
娜仁想到這一點,心亂如麻,在房中坐立不安,滿腦子都是這件事情。
雖說每個月娜仁都會遣人送信給多爾袞,可是涉及如此機密的軍國大事,除了當麵說給多爾袞以外,娜仁實在是不敢冒險送信,萬一出了什麼意外,那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