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的睡顏最是單純無辜,他們像一張白紙一樣,尚不會像大人一樣偽裝,一切的反應皆來自天性。

宓氏靜下心來,見女兒雲羅小小的手仍然緊緊抓著她的衣角,從未有過的慈母之心忽然爆發了一下。

“季蕪,采蓮弄丟了我的貴重首飾,你仔細查明原因,若是她監守自盜,把失物追回,人發賣了便是,且莫打殺,或偷竊者另有其人,那輕責二十藤條便罷。”

季蕪麵容錯愕了一下,眼中複雜神色一閃,忽然低聲細語道:“媵人大善,此舉定能為小公主積福。”

從前,隻要仆人犯了一點過失,宓氏便會毫不猶豫地處死,季蕪從旁看著,也無動於衷,可自從孺子降世以後,她抱著那小小的一團,每當對上她清澈幹淨的眼睛時,似乎能從中倒影出世間的汙濁,這令身雙手沾滿血腥的她開始惶恐。

“蛇媧娘娘在上,巫醫季蕪隨巫聖學《醫典》《毒經》《巫卜》《蠱術》,乃是為了救人,若有違此道,當入蛇坑,死無葬身之地。”

宓族之地多蛇患,蛇媧娘娘是人首蛇身,她通知曉蛇語,教會宓人養蛇致敵,以蛇入藥,乃是宓族最崇敬的女神。

前段時間,季蕪想起自己在媧皇廟所立下的誓言,不由仰望著星空,以筮蓍(shishi)占卜。

“砰——”地一聲,當她的龜甲扔出去時,天上忽然多出一顆異星,迎麵直射而來,恍得眼前一花,待她低頭一看,龜甲列開,呈現出掛象於宓媵人和她皆是大凶之兆,隻有那片代表公主的小甲處在吉位上。

季蕪麵色大駭,怕大禍降臨,立馬又再卜一掛,希望獲得避凶之法,然卻陷入死境。

“蛇媧娘娘不願寬恕吾等惡行麼?”季蕪神色頹然,然而此時公主卻不知何時爬了過來,小手一撥,隻聽嘩地一聲,掛象徒然由死命轉出一道生門。

年歲越小的童女越接近靈體,神明喜潔,往往會通過她們顯身。

於是當季蕪徒然對上小公主似乎洞察一切,仿若成人一般徒然穩重的眼神,她近乎虔誠的跪在地上一拜。

“蛇媧娘娘降臨,小巫愚昧,不知生機在何方,敢請示下。”

“啪——”七公主忽然將腰上寫著羅字的玉牌往羅盤的主位一拍,接著便咿咿呀呀地爬走了。

“恭送蛇媧娘娘!”季蕪盯著那塊代表公主身份的玉牌,豁然開朗。

宓媵和她皆凶,七公主是個大福之人,生機在她身上。

季蕪最近對七公主的一言一行進行了前所未有的關注,當從宓媵嘴裏得知王後此番前來,竟然是要讓她行毒蠱之術謀害帝星,她終於明白大禍的根源。

螢火之輝如何敢與日夜掙光。謀害帝星,若被查出,可是舉族重罪。

季蕪心有恍惶,聯想七公主突然受驚,將宓媵阻攔之舉,好似察覺到了上蒼在冥冥之中的指引。

“宓媵,此計不可為呀!”

退意萌生之後,季蕪將那天夜裏的見聞詳細描述給宓媵,並語氣沉重地一勸。

“蕪,會不會是巧合。羅兒她剛學會走路,亂抓亂爬,摔倒都是正常,”

季蕪師從宓國大巫,宓氏對她的話已經隱隱信了七分,但徒然計變,令她有些不適應。

“宓媵,蕪一直照看著公主,自公主學步以來,從未見過她有髒亂之舉,亦未因驚人聲而摔倒過。況且公主之前從不纏著媵人,如今卻一睜開眼就尋找你的身影,隻要你一出門,她就立馬拉住你的衣襟,這分明就是害怕你出事。”

季蕪一語道破了妣雲羅的心聲。扶著矮塌學步,妣雲羅用感激地眼神看了她一眼,正好和宓氏與季蕪求證的目光對上。

“羅兒,王後之事,阿娘不應該參與麼?”宓氏忽然來到妣雲羅身旁,蹲到她身旁,神色十分鄭重。

“不……不”妣雲羅忽然撲到宓氏的懷裏,緊緊地箍住她的脖子。

“宓媵,一歲的孩子哪能明白大人的意思,七公主徒然對您心生不舍之意,這一切定然蛇媧娘娘的指引。”

“羅兒。”宓氏摟著懷裏小小的人兒,伏在她暖暖的身子上,忽然感動涕淚四流。

“羅兒,你定然是媧童轉世,特意來人間庇佑我了。”

“宓媵,定然是這樣。”

宓族有個節日,叫媧皇節,這一天

人們會去廟中觸摸媧童之像,祈求媧神娘娘將以孝聞名的福媧托生到自己肚自裏。

宓氏懷孕的時候,雖不能回族廟祈福,但每日沐浴更衣之後,都會觸摸著媧童像。

“羅兒,娘的小福媧。”宓氏想到這些,盯著妣雲羅的眼睛亮得出奇,簡直像見到了香餑餑。

“嗬嗬~”妣雲羅臉上綻放一個大大的微笑,瞧著十分討喜。

因為不是小公子,季蕪和宓氏對妣雲羅照顧得並不盡心,為了改善生活,她通過巫醫的季蕪入手,緩緩營造一種她是神童轉世的氛圍,也為她以後的種種脫離時代的言行鋪路。

如今誤打誤撞,竟然將怎麼攔住宓氏這個棘手的問題也解決了“呼——”妣雲羅深呼了一口氣。

這幾天她不敢熟睡,隻要宓氏有一風吹草動,她都會驚醒過來,如今徹底放下心來,很快就在宓氏懷裏睡著了。

豈不知妣雲羅的這種表現,在宓氏和季蕪眼裏,更加確信了帝星不可害之說。

將從未睡得如此沉香的女兒放到床上,宓氏走輕腳走外間道;“蕪,你吩咐下去,讓南華房的下人不許亂出,尤其不許靠近虞姬的水雲台。”

“宓媵人,南華房定有王後眼線,這樣吩咐未免教人看出端倪,不妨以失竊之名,幹脆將所有人拘在一起盤查,順便學一學規矩。”

南華房的下人本來心思浮亂,他們或與王後身邊的宮女交好,或同虞姬的人有些千絲萬縷的聯係,如今宓氏行令下來,麵上全都安分了下來,不過在背了整整兩個月的規矩後,下人們開啟怨聲載道起來。

宓媵人小器、宓媵人上不得台麵的消息被當做笑談。

不過恰在此時,懷了帝星的薑氏被身邊的仆婦投毒,身下血流不止,當場疼暈了過去。

帝胎難保,大王震怒殺了數十名醫師,這個消息鋪天蓋地傳來。

“嗬嗬,婦人懷胎前三個月極其不穩,此時血崩,縱是神醫在場,也無力回天。鄭氏的邪鬼之術果然名不虛傳,吾要重重賞她。”王後在昭華宮暢快一笑,一掃往日陰霾。

見她心情轉好,呂俾將宓氏的事當為笑柄說給王後聽。

“昔日挑選媵從,宓氏長得最為豔美,可我還是將她留下,蓋是於此。”王後眼含輕視,得意一笑。

鄴是晉國最大的封地,由黎、湯、鄭、宓四大望族組成,其中黎是王姓,王後便是鄴郡王黎郝的嫡郡主之一,而宓姓一族排在最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