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繁星點綴著寂靜的月空,山東樂安城城牆之上,漢王朱高煦立於城頭一角,手搭涼棚,借著身後兵士手舉的火把向下觀望,隻見城下遍布著整齊的步兵與騎兵,此時正嚴陣以待,看樣子應該不少於兩萬人,迎風飛舞的旌旗,正中正是一個“薛”字。
“是陽武侯薛祿!”朱高煦笑了,“來人!把本王的‘鐵鷹喙’拿來!”
“是!”身後兩名親兵抬著一張巨弓上前,朱高煦氣蘊丹田,不費吹灰之力便伸手將鐵弓提了起來,隨即又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係在箭上,然後張弓搭箭,對著城下舞動的大旗“嗖”的一下就射了出去。
鐵箭不偏不倚正射入旗杆,立即引起城下兵士們的一陣騷動,親兵們看到箭尾上係著東西不敢怠慢,立即送到統帥陽武侯薛祿手中。薛祿打開一看,不禁神色微變,他稍加思索之後便吩咐大軍後撤,在距樂安北城城門三裏左右的地方安營。
漢王大笑,隨即下城回府。
漢王府書房內,漢王朱高煦與五軍都督王斌、韋達、盛堅、朱恒及漢王長子朱瞻垣等人圍座議事。
“父王,剛剛兩軍對壘之時,為何當父王在城上看到領軍之人是薛祿之後便下令將出擊改為嚴守?”漢王長子朱瞻垣搶先問道。
“垣兒有所不知呀,為父與那陽武侯薛祿曾經在靖難之戰中同生共死,一同打過大小幾十場戰役,他的底細為父最是清楚。這個人倒是不畏死,打仗用兵也算得上是有些謀略,隻是為人重情重義,有些優柔寡斷。剛剛為父給他傳書,說是天黑霧重,我等若是借著地勢之便利大舉出城進攻,他的隊伍肯定三下兩下就被咱們衝散殺光。於是為父約他明日天亮之後再戰!”漢王朱高煦麵上是自得的神色。
“父王這又是為何呢?既然局勢為我們有利,咱們更應該趁勢出兵,若是一舉將他們全殲,不僅可以鼓舞氣勢,更可令朝廷聞風喪膽、自亂陣腳。難道父王也顧念著與那薛祿的情義,不忍下手?”朱瞻垣繼續問道。
“這個垣兒,真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實誠性子!”漢王從案上端起茶杯深深飲了一口道,“薛祿這個人最重情義,為父曉之以情坦然相告,他自然大為感動,他是那種人敬一尺我還一丈的性子。這不已經撤退了嗎?”
“哦,是啊,我說他們原本嚴陣以待怎麼會突然後撤,還安營開夥做起飯來了。隻是今日如不能趁著夜色將他們一舉拿下,還是有些可惜!”朱瞻垣嘟囔著。
“世子殿下有所不知!”被朱高煦封為兵部尚書的朱恒說道,“如今之勢打他們容易,養他們難呀。咱們城中的糧草與補給,若是隻供給咱們的軍隊,至少也能挨個一年兩年的,若是收編了他們,就緊張了!”
朱瞻垣聽了,這才恍然大悟。
“王爺,看來這個薛祿不足為懼,那麼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走呢?擊退薛祿之後咱們不如趁勢拿下濟南,濟南城堅,又是山東的首府,存糧眾多,以濟南為根據地,北上則可直取京城!”前軍都督王斌獻言道。
“是啊,王都督所言極是!打下了濟南,向北就是長趨直入直抵京城,如此一鼓作氣,大事指日可成!”右軍都督盛堅立即附和。
朱高煦遲遲不語,他把目光投向了朱恒:“你的意思呢?”
朱恒眼神深邃態度肅然,他站起身衝著室內的諸位將軍先是雙手一揖行了個禮,然後才講出自己的打算:“下臣拙見,濟南雖然城堅糧多,但未必是我們的上上之選。如果我軍能在三兩日內拿下濟南固然最好,但是如果拿不下來,白白耗費了兵力,還給朝廷贏得了籌措兵勇糧草的時間。即使是我們拿下了濟南,孤城一座,北上將與朝廷大軍相交於平原地帶,這仗不好打。就算險中取勝,兵臨北京城下,這北京城固若金湯,朝廷若是死守待援,等南方的勤王之師一到,我們將腹背受敵。”
“老夫子,你囉唆唆地說了一大車,到底想說些什麼?那濟南到底是打還是不打?若是不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說句痛快話行不行?”左軍都督韋達聽得好不耐煩,索性直截了當地問道。
朱恒遭他如此搶白也不惱怒,隻是端著案上的茶自顧飲著。
朱高煦見狀,衝兒子朱瞻垣使了個眼神,朱瞻垣立即起身,從案上拿起茶壺,親自給朱恒的杯中蓄滿茶水。
朱恒立即做出惶恐之態:“不敢當,不敢當,怎能勞煩世子殿下為下臣倒水?”
朱瞻垣笑道:“大人當得起,父王常說等以後打下了江山天下太平了,就請先生做瞻垣的太傅,好好教導瞻垣做學問。”
此語一出,室內一片安靜,在座眾人腦海中閃過的畫麵均是在金殿之上,朱高煦高坐龍椅分封這些跟著他奪下江山的開國重臣,於是眾人心情大好,如同在三伏天吃了老山參,皆精力旺盛、氣血奔湧起來。
朱恒也不推辭,隻是雙手揖禮:“世子殿下言重了,下臣受漢王的知遇之恩,自當是盡心輔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什麼死呀活呀的?本王不需要你鞠躬盡瘁,隻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是盡忠了!”漢王笑道。
“是,是,是!”朱恒連連點頭。
“那你就說說,如果不打濟南,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出棋?”朱高煦問得十分直接,他早已參透了朱恒的心思,隻是滿室坐著的武將有一大半都是樂安本地的,再有就是山東濟南的,也許正是心存忌憚,這個朱恒才如此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隻是這番話如今非要從他嘴裏說出來不可。
“是!”朱恒心知肚明,心中雖然暗暗叫苦,麵上卻不動聲色,“如今之勢,上上策是請漢王率領精兵直趨南京,攻下南京,大功即可告成!”“什麼?”他此語話音未落,立即有將士出來反對。
“南京?你讓殿下強攻南京?我們的家都在此地啊!若是咱們前腳追隨殿下殺到南京,後腳朝廷大軍踏平樂安,那咱們留在此地的親屬家眷怎麼辦?還不都成了朝廷砧板上的肉?
“是啊,此舉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