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一回來到桃林深處的溫泉, 已有四日。
不過短短幾日的時間,辛饃便完成了從小龍崽到少年的蛻變,不能說不快。
隻是, 上一回他還是龍崽, 沈青衡尚可守著他沐浴,這一回卻是不能了。
辛饃被沈青衡抱著放到了池邊的圓形巨石上。
男人在他身側蹲了下來, 寬大的手掌依舊托著他的後腰,觸感堅實而有力。
辛饃這會兒沒什麼力氣,隻靠著沈青衡的手才能坐穩, 見狀伸手扯住了男人的衣袖,軟軟地開口:“我有點坐不住, 能不能換個地方洗?”
剛剛咳得有些厲害,這會兒少年的聲線難得帶了些許弱氣, 聽著軟乎乎的沒什麼精神。
沈青衡望向少年, 低聲問:“你想換去哪裏?”
辛饃糾結地蹙起眉, 好一會兒才道:“小一點的地方,不會淹死我的……”
沈青衡聞聲不由低笑一聲, 提醒道:“你可是忘了自己是龍?如何能淹死?”
辛饃頓時蹙眉哼了一聲, 不滿道:“那我要是沒力氣,躺進水裏麵, 也會喝到水的。你那天倒了好多藥進去……”
想想, 之前在蛋殼裏,哪怕真喝到蛋液,那也是純淨的靈液,不怎麼礙事, 在這喝水就是喝洗澡水了。
辛饃是講究的小龍, 必須拒絕這件事。
而且他總覺得, 在沈青衡麵前摔進水裏喝水,特別難為情……他明明不是這麼笨的龍!
這莫名的堅持讓少年小臉皺了起來,眼巴巴地瞅著沈青衡,大有你不答應我就鬧的架勢了。
沈青衡倒是沒想那麼多,隻實事求是地解釋道:“溫泉是活水,那日沐浴用過的水早換了,每一日都是幹淨的。”
“真的?”辛饃嬌嬌地問了一句,轉頭去瞧池子裏的水。
水麵正冒著氤氳的白霧,泉水汩汩流向最深處的泉眼,確實碧瑩瑩的,幹淨剔透。
少年細細望了一眼,這才轉回來,軟聲要求:“那你扶我去水裏……要這樣扶著我,不讓我摔倒。”
沈青衡一時斂起眉,垂眸掃了一眼少年身上裹著的白衣。
這褻衣質地本就輕薄,若記憶未曾出錯,入水後布料幾乎是透明的。
沈青衡雖非正人君子,但在未互通心意之前,於此道上依舊是以尊重辛饃居多,故而,沉默片刻後,男人到底是抬手,輕輕摸了摸少年垂落的銀發,哄道:
“你已是少年,本座乃成年男子,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不可再無視禮節陪你沐浴,乖一些自己下水洗,如何?”
辛饃聞聲頓時有些委屈,蹙起眉瞅著沈青衡,開口的嗓音都帶著傷心了。
“為什麼變大就不能陪我……你之前還給我洗尾巴的。”
他直勾勾地望著男人,上挑的桃花眼染了些許薄紅,其中水霧彌漫,仿佛隨時都會落淚。
本就極為穠麗惹眼的容貌搭上這副泫然欲泣的神色,竟有一種惹人褻瀆和破壞的純情誘惑。
沈青衡氣息陡然一沉,擰起眉,垂眸同辛饃對視。
他是早知道辛饃的相貌有多麼迷惑人心的,可卻是頭一回見到少年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個問題,沈青衡是出於理智判斷,認為應當這麼做,且殺戮道斷情絕愛,本身也沒多少感觸。
但辛饃懵懂,又跟男人沒有距離感,並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他隻會覺得,沈青衡是不想照顧他。
少年見沈青衡始終未曾開口,不由抿著微翹的唇珠,沮喪地垂下頭,長長的眼睫依舊是濕潤的,小扇子一般遮住了漆黑的眼瞳。
原本細膩如瓷的肌膚此時泛起了薄薄的紅,竟是呐呐不敢言。
他還是想再提一次要求的,可沈青衡這樣說了,又讓他隱隱約約覺得,是不是這個要求並不合理……
莫名的羞赧和難為情,讓辛饃隻能蹙著眉不說話。
沈青衡定定地看了少年一會兒,喉結微動,托著細腰的手挪了一下,轉為將人圈住提起,直接抱到了膝蓋上,正好靠在懷裏。
驟然拉近的距離讓辛饃猛然抬起了頭,緊張地揪住了沈青衡的衣袍,他坐在男人腿上,疑惑地抬頭去看對方。
卻見沈青衡同樣垂首看著自己,眸中神色平穩而沉靜,仿佛商量一般,低低道:
“本座若不避諱,對你反而是一種唐突。盡管世俗於我無意義,但你尚且不曉事,照扶親近固然重要,但本座不僅想要照顧你,更想要保護你,明白嗎?”
倘若照顧和親密是源於本能,那麼,保護則是理智狀態下的沈青衡最想做的事。
不僅僅是保護辛饃不受外界傷害,同樣也是保護辛饃,隔絕根源於沈青衡本性的危險。
沈青衡有足夠的理智清醒地審視自己,知道自我所作所為的一切惡與善,錯與對,明了私欲,看透本性。
他能寫下日記,猶如旁觀者一般看待自己的瘋狂,自然也能在理智的狀態下做出審判。
在辛饃尚且懵懂的時候,得到少年固然不難,因為辛饃足夠信任他,可這並非沈青衡真正想要的。
他追尋的,一直目的明確,是即便沒了執念愛欲,也一定要得到的、真正鍾情於他、懂得何為情愛、身心皆隻愛慕沈青衡的辛饃。
從日記落筆之前,這個目的就一直存在,從未消失過。
沈青衡本就不是一個善人,他清楚自身的惡,則更要加倍地保護辛饃。
斷情絕愛,未嚐不是保護的一種方式。
“並非不想照顧你,隻是出於保護你的目的。”
兩人身體相貼,辛饃坐在有些堅硬的腿上,不自在地動了動自己的龍尾,看著龍鱗熠熠生輝,好一會兒才小聲道:
“我又聽不懂……照顧和保護,有什麼不一樣的?”
沈青衡自然無從回答,太過禁忌的話題,總是不好開口。
男人隻得繼續哄:“若你真的害怕摔倒,本座將眼蒙了,關閉神識,來幫你,好不好?”
這一回的話更加溫和,幾乎融化了沈青衡眉眼間的淡漠。
辛饃想了想,勉強點了頭,紅著臉撒嬌道:“一直幫我的,對嗎?”
“嗯。”沈青衡應了。
下一瞬,一條純黑色的發帶出現在男人手中。
沈青衡並未讓辛饃幫忙,自行將發帶蒙住了雙眼,在腦後打了個結,又關閉了無處不在的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