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低著頭在那兒,半晌後他一笑,丟下筆,抬起頭看看她說:“你是覺得我是因為西楊覺得不舒服,才對你心裏有愧的?”
她凝眸看他,眉心微蹙著,歪著頭像是在問“難道不是麼”?
明朗眼眸裏的光芒黯淡下去一些,笑容也散了散,覺得沒必要解釋了。
他挺直腰身,往桌邊靠了靠,說:“我明朗帶出來的人,被人這麼陷害了我卻沒辦法護著,也是我自己沒用。再說,你要不是看在我的麵子,也不會為顧西楊這個案子這麼拚盡全力。我這人愛憎分明,也從不欠人什麼,可奇怪了,我總是欠你的。”
所以江慕水這下就應該明白了,明朗心裏的不舒服,大多源自於他覺得自己的無能。
江慕水卻已經對這些是麻木了,她也有倒黴到怪天怪地的時候,但後來倒黴太多了就發現怪誰都沒用,她依舊是這麼倒黴。
她往後靠上椅背,淺笑著說:“那學長你可以這麼想,我也沒有那麼慘,你看我就快入職殷氏了,說不定將來坐上殷太太的位置也真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也算因禍得福吧,你說呢?”
說什麼說?
得什麼福了?
明朗神經病了才會這麼覺得。
明朗笑笑。
他說:“以後你怎麼樣都不是我造成的,不關我事。但以後你要有什麼困難,記得找我,你明學長這裏欠你很大的一個人情,到時候別不好意思。”
江慕水被他逗樂了,笑說:“我才不會。”
明朗也笑,起身將紙張遞給她,說:“那行,出去跟你同事打個招呼再走吧,未來的殷太太。”
她笑容瞬間有些僵硬、酸澀,維持著嘴邊的弧度接過那張紙,低低地說,“好。”
明朗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偌大的一個辦公室,隔板間裏麵的人都紛紛低著頭工作著,像是根本沒聽見這邊的動靜一樣,往日裏那種咋咋呼呼的勁頭全都不見了,誰也不抬頭,不看她一眼,也不跟她道別。
江慕水站在那裏,看著這個自己呆了兩年多的地方,有些愣怔,渾身突然湧起了一股很莫名的感覺,很冷又很暖,她僵硬在那裏,目光四處掃著,身子幾乎一下都動不了。
沒人跟她道別。
也沒人跟她說話。
就像她不是要走了似的。
這種心情其實她很想跟殷千城說,說了他也一定懂,可是現在,連他也不在她身邊。
她纖細的手指死死捏著那張紙,紙張折疊的地方都出現了毛邊,快斷了,她低下頭,將眼底浮現的潮濕掩去,也什麼話都沒有說的,抬腳朝著門外走去。
她的辦公室之前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沒有太多東西,這時候一走,這輩子可能,她就回不來了。
門外陽光明媚。
江慕水纖細的手落在門把上,岑明律所開了足足幾年,門都沒有換過,上麵的金色反光漆都有些鏽了,她吐槽過這扇門好幾次,但以後,她卻再也沒有拉開它的機會了。
岑啟凡一直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打開門去看江慕水一眼。
他就跟往常一樣坐在那裏,就好像一切都沒有變,以後也一定不會變一樣。
直到江慕水離開。
他也沒有挪動一步。
直到中午。
他端起杯子要喝水,發現杯子空了,起身走去外麵的飲水機接水,一開門,看到江慕水辦公室的門開著,裏麵窗戶大開陽光灑落下來,桌前空無一人。
她,早就離開了。
她腳步搖曳,一路順著律所的路,走回了公寓,倒下來,悶頭大睡一場。
夢裏夢見關於律所的很多事。
從她還是一個小助理,到有一天她都擁有了自己的辦公室。
剛到律所的時候,明朗分配她跟著一個很有經驗的老律師,那個嚴苛的四十歲女人對她相當嚴厲,一點小錯都能罵的狗血淋頭,後來江慕水慢慢做事嚴謹起來,把所有能犯的錯誤都犯過一遍後,就再也不出錯。
可那個律師後來卻跳槽了。
她一個女律師,在工作中不大可能不受委屈,也不可能不被歧視和刁難,但每一次,哪怕是在陸霖晟的事情上,都有明朗和岑啟凡替她撐腰。後來她江慕水大約能頂半邊天了,年會上明朗開她的玩笑,她卻老老實實地連灌了三瓶啤酒來感謝他。
關於律所的記憶真的太多。
回憶起起伏伏的,像海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