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亦惟這晚失眠了。

他輾轉反側地想著梁崇那句話的意思,如同數學家為證黎曼猜想而夜不能寐。

他不知道自己幾點睡著的,隻知道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半。自有記憶以來,寧亦惟還是第一次起那麼晚。

寧亦惟簡單洗漱了,沒換下睡衣,從房間裏走出來,想看看還有沒有早飯可以吃,被坐在他家沙發上看電視的康敏敏嚇了一跳。

“惟惟,”康敏敏先對他招招手,“今天睡懶覺了啊,這麼難得。”

寧亦惟叫了她一聲“阿姨”,走過去在另一個單人沙發上坐下,拘謹地將手放在膝蓋上,像小學生上公開課一樣端端正正坐好。

“阿姨來你家吃頓飯,”她笑眯眯地解釋,“下午陪你媽媽去買衣服。”

康敏敏退休後,整個人看起來都閑散和從容了不少,平時陪梁起潮在澳洲療養,有時四處走走,人比以前圓潤了一些,舉手投足少了幹練,多了幾分溫和:“你媽媽昨天發消息問我,衣服都去哪裏買,我這兩天恰好回來簽幾個字,就幹脆來你們家蹭頓飯,帶佳琴去逛逛街。”

正說著,陸佳琴走出來拿手套,看見寧亦惟起來了,似嗔怪又似心疼地隔空點點他的腦袋:“睡到現在,讓你昨晚回來那麼晚。”又說:“替媽媽招待一下梁太太,我再炒個菜。”

說罷,陸佳琴又回了廚房。

“惟惟,”康敏敏端著茶喝了一口,和寧亦惟聊天,“我聽梁崇說,你保研到孔教授手下去了?”

寧亦惟乖乖地點了點頭,說是,她便道:“那也不錯,要是孔教授虧待你,你就告訴我,阿姨替你出氣。”

寧亦惟不太知道怎麼接話,便靦腆地笑了笑。

康敏敏瞅著寧亦惟,頓了一會兒,把電視機音量調低了,再喝了口水,才很有些猶豫地開口,問寧亦惟:“惟惟,你最近和梁崇見麵多麼?”

她提起梁崇,寧亦惟便想起了自己和陸佳琴鬧得那次小別扭,不過還是誠實地說:“還算常見。”

“那他有沒有和你說過陸小姐的事?”康敏敏馬上詢問。

寧亦惟頭有點大,但又不好騙康敏敏,隻得模糊道:“嗯,提過一點。”

“他是什麼態度?”康敏敏又追問。

寧亦惟搖搖頭,遲疑地說:“我說不好。”

他麵對麵對康敏敏,不能像跟他媽一樣說話,隻好專注地聽康敏敏訴苦,說對方的姑娘如何如何優秀,梁崇又是如何如何不開竅。

“平時看梁崇也不比別家孩子差,一到這事就不行,”康敏敏愁眉苦臉地說,“惟惟你幫阿姨勸勸他。”

寧亦惟也不知是怎麼,心裏挺難受的,也不想答應,但他不能對康敏敏不尊敬,便低著頭,忍不住去扯自己睡褲的邊緣。

康敏敏沒聽見寧亦惟的回答,也不在意,兀自感慨:“我和他爸要求不高,隻要姑娘人好,梁崇自己喜歡就行,但我看他偏偏就缺了個談情說愛的心眼,一說這些就開始推三阻四,連喜歡是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下去可怎麼辦,我什麼時候才能抱上孫子,我連孫子的小床都準備好了,一個公主床和一個王子床。”

寧亦惟不敢說什麼,隻能喏喏道:“是麼。”

康敏敏大概是在澳洲待久了,說話的人少,一回來話就很多。她畫風一轉,開始幻想自己以後兒孫繞膝的生活,她說兒媳婦不必勤快,育兒師哪國的好,

但這些都跟寧亦惟沒關係,寧亦惟聽著,卻總在走神,無法集中精神聽。

他看著康敏敏說話時不斷張合的紅唇,耳邊充斥康敏敏的聲音,漸漸地,寧亦惟又好像什麼都聽不清了。

寧亦惟被酸意醃漬了,如同生切了幾百個檸檬,汁水擠進罐頭,再置入寧亦惟的心髒,酸性的液體浸泡了他的整顆心。

他不想這樣。寧亦惟專注地想,他不想這樣。

他希望梁崇是他一個人的,梁崇隻會擁抱寧亦惟,梁崇家房卡隻有他一個人有,梁崇房間隻有他能進,無法入睡時隻給他一個人打電話。

梁崇是他的。誰都不準碰。

好像有一根長長的、生鏽的粗鐵釘從寧亦惟的大腦裏抽了出來,帶走了混沌與逃避,賦予所有曖昧不清的、表意不明的行為以原因。

他想獨占梁崇,這沒有算法可言,也沒有公式可套,他在周子睿表哥的宿舍做無用功,在大半個夜晚的苦思冥想中虛度光陰。

正確答案雖然見不得光,卻很簡單。

寧亦惟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是留在家吃飯,好好猶豫不決思前想後地痛苦掙紮一番。

二是立刻去見梁崇,去破壞他與梁崇間的穩定,問梁崇想不想跟寧亦惟永遠在一起。

寧亦惟回房換了衣服,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