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風大,但太陽也挺大,康以馨沒去公司,坐在院子裏的暖房裏曬太陽。保姆給她沏了一壺茶,放在手邊玻璃架上。
她想等寧亦惟給她回短信,也不知會不會等到。
在孔傯準備上高一的暑假的尾巴上,他們搬進了這棟別墅。
那個夏天她剛結束了三年的外派,回到公司總部任職,孔傯順利升上D大附中的高中部,孔深豐帶著團隊拿到了他學術生涯中最大的一個獎。
房子裝修完了大半年,還差一些裝飾畫沒掛,設計師給康以馨定了幾個色調,推薦了幾家畫廊和一些畫作,她都沒買。
因為孔傯喜歡的一個漫畫家八月中旬要在北海道辦場夏季拍賣,康以馨早就答應他,帶他去看看。孔深豐本來並不想去,被康以馨強迫著請了兩天的假,全家一塊兒去了趟北海道,住在辦夏拍的酒店裏,晚上拍賣結束,喜得三幅原稿。
孔傯夙願得償,高興得不行,黏著康以馨說老媽你真好,孔深豐則被漫畫原稿的價格震驚了,回房之後像個憤青一樣不停偷偷跟康以馨抱怨,大驚小怪為什麼要給小孩買這麼貴的東西,又嘀咕嘀咕嘮叨今年他實驗室搭建XUV光梳裝置到現在采購才用了多少錢,係裏聚餐別的教授都說年底要給他頒個最佳節約獎,沒想到給兒子買幅畫這麼貴!不敢領獎了,受之有愧!
康以馨還記得自己說兒子喜歡你就閉嘴,又叮囑孔深豐絕對不許在小傯麵前提這個。
孔深豐十分委屈,憤憤不平,滿臉寫著“不好”,嘴上隻能妥協地說“好吧,不提就不提吧”。
到現在康以馨想起孔深豐的表情還想笑,隻是笑著笑著又笑不出來了,因為已經一點都不好笑了,沒有什麼好笑的。
昨晚康以馨見完寧亦惟回家睡不著,在寧亦惟的初中學校的官網上翻找,看了寧亦惟在讀期間所有校園新聞視頻,真的被她找到了一個有寧亦惟的。
寧亦惟實驗論文獲獎以後,幾個做校園新聞的學弟學妹去采訪他,從新聞視頻第十分鍾分鍾開始,到第十五分鍾結束。
那時候寧亦惟真的很瘦小,比學弟學妹看著還要小,長得沒現在這麼像康以馨,像孔深豐和康以馨的結合,穿著一件很普通的T恤,外麵是校服外套,他還沒變聲,頭發軟軟地貼在臉上,一副很乖很乖的樣子。
小學妹對著稿子讀,問他最近有什麼新的興趣愛好,寧亦惟回答他最近在攢錢,想買一台便宜舊電腦,簡化他爸超市的收銀程序。
寧亦惟說他在他爸的超市收銀,從傍晚放學回去幹到超市結束營業。
你們不知道吧,晚上的收銀員特別難找,寧亦惟笑眯眯地說,我爸招不到人,而且超市裏東西太多,雖然我一下就記住了,可是別人記不住。
然後寧亦惟還給學妹展示了快速收銀的方法,他們拿筆、書本之類的東西定價,寧亦惟快速地接過貨品,如行雲流水一般放進袋子裏,然後立刻說出一個價格,學弟則在邊上按計算器確定寧亦惟說得是不是正確。
好像在玩一個很好玩的遊戲似的,學弟按計算器按得手忙腳亂還按錯,大家一起很開心地哈哈大笑。
恨意從康以馨的骨頭裏鑽出來,一刻不停地折磨著她。
她止不住地想寧亦惟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那麼小的孩子,站一晚上收銀,可是能有多少利潤呢,超市一年的利潤夠買孔傯半幅漫畫原畫稿嗎?
買不了吧。
孔傯小的時候體質不好,經常生病,康以馨四年換了十一個保姆,換保姆換得保姆圈裏出名,給再多錢都沒人願意來,連她媽媽都覺得她太誇張,說至於嗎,不就是帶個小孩,可是康以馨是真心覺得這些保姆帶小孩怎麼可以這麼不精致,都把她的寶貝帶生病了。
有一次孔深豐帶孔傯去公園散步,孔傯摔了一跤磕破了膝蓋,她心疼得關起門跟孔深豐大吵一架,恨不得讓孔深豐自己去摔跤,從此再也沒有讓孔深豐單獨帶孔傯出過門。
她這麼焦慮得深深地愛著孔傯,愛了二十年,沒有一秒鍾過得輕鬆,可是寧亦惟呢?
寧亦惟什麼都沒有。寧亦惟的低年級在民工子弟學校度過,那間學校出過學生食物中毒事件,寧亦惟在那種地方讀書,每天都隻能吃什麼東西。
他跟著養父養母回老家,他們老家的機場去年才建成,以前都要坐十五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像春運那種時間段,如果隻買到站票,寧亦惟就得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