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映雪在這時用棉花仔細清理死者額頭的創口,幸好宮裏麵棉花還是不缺的,內務府裏麵一抓一大把。
創口出的血已經凝固,又被雪水凍住,清理起來著實有些費勁。
但安映雪並沒有要叫宮女們來幫忙的意思,她自己彎著腰,沉默著仔細而又迅速地清理著,動作熟練,像是做了千百遍這個動作似的。
不少原本被屍體嚇住的宮女此刻都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了安映雪的身上,她們在宮裏見過許多主子,也有幸在宮中舉辦各種宴會的時候得見過京中各類貴氣的太太小姐,但她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那一刻,她們甚至在安映雪身上見到了虔誠,整個人也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就連那具冷冰冰的屍體都沒有那麼可怕了。
外麵天色早已經黑下來,屋內屋外點燃了宮燈,燈火通明,竟是比昏沉沉的冬日白晝還要亮堂些。
細密的汗水堆滿了安映雪的額角,鈴蘭心疼地上前用手帕給她擦拭,動作小心翼翼,生怕自己驚擾到她。
皇帝看了一陣便出去了,屋子裏隻剩下一堆宮女,鈴蘭和安映雪。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吩咐了什麼,還是別的,總之外間站了許多的人,但難得的,竟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
他們偶爾也會討論,討論今天的宮宴還能不能照常舉辦,討論安映雪到底還能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太後的任務,討論安映雪這女子的確是有幾分本事,可惜了是個女子。
總之他們討論了許多,但那些安映雪既聽不見也不會在乎,她的所有心神都凝聚在了那血糊糊的創口上,她清理創口,並非單單是為死者整理儀容,也是想要從創口的血痂裏找到她到底是撞到了什麼上。
這位宮嬪的年紀看起來也並不算大,安映雪清理創口的時候看了下她的牙齒,根據磨合程度判斷出她的年齡也就才二十歲。
二十歲,比她一歲多一點,放在現代的話,還是個朝氣蓬勃的大學生。
她身在尊貴的宮廷,卻穿著一般富貴人家都穿得起的鬥篷,身形也清瘦,看起來像是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
是了,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裏,如果不是走到了皇後和容貴妃那個位置,大多數人的生活其實並沒有外界想象的那麼好。
她們失去自由,被困在這一方天地裏,抬頭所見隻有頭頂那一片小小的天空,明明和父母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卻並不能常相見,甚至因為各種原因,再也沒有見過。
她們表麵上是皇帝的妃子,是主子,但如果不受寵,就連太監都敢欺負到她們頭上,宮女也敢踩著她們往上爬,還須得處處提防,小心被人算計謀害。
可即便是如此小心翼翼,也有可能哪一日,就被人殺害,然後偽造成意外,幸運的話還能夠查明真凶,得以在九泉之下瞑目,如果不幸的話,就隻能成為他人飯後茶語的一樁唏噓談資,再過一陣,連談資都不配出現在口中,人們又開始追求新的談資了,沒人記得曾有一個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活在這深宮裏,抬頭看著頭頂那片藍天,羨慕得看著枝頭上的鳥兒。
將所有的血痂清理下來,這些血痂裏並沒有什麼雜誌,至少安映雪肉眼並沒有看出來,她不禁感到有些失望,眉梢深深皺起。
抬頭看向案幾上躺著的女子,安映雪眉眼深沉,目光一寸寸劃過她的五官,不甘心地落在她的創口上。
這時,屋內的燭影忽然搖晃了下,安映雪敏銳地發現創口上方距離不足一毫米的地方,似乎有些顏色和周圍的血色不一樣。
那一刻,安映雪幾乎是屏住呼吸彎下腰,睜著眼睛,仔仔細細掃過那一店點淺紅。
片刻後,她伸出手,輕輕摩擦著那處皮膚,隨後抬起手指。
指腹邊緣,約有絲線大小的緋色,在安映雪手指搓撚的時候,像顏料那樣逐漸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