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笑容(下)(1 / 1)

瑤瑤其實是個愛笑的女孩子,臉圓嘟嘟的,笑容很可愛很暖心,很喜歡蹦蹦跳跳,撒嬌打鬧。

這世上,可能隻有我知道,她的衣袖底下藏起來的是怎樣的橫七豎八、支離破碎的皮肉。

這像是我倆的秘密,一個任何人都拆不穿也看不透的秘密。買到的護腕總是一對,她一隻,我一隻。隻有在沒人的時候我會給她換新的護腕,上麵有NBA標誌的,有比卡丘圖案的,有小黃鴨的,還有文字的,我用新的護腕遮住她新的傷口,仿佛,我們就能像別的孩子一樣,新生。

我們仿佛是靈魂契合的兩個人,我們永遠不勸對方停止這種傷害,我們都知道,這是我們抓住的生命力最堅韌的稻草。我們不需要說話,可以坐在一起看螞蟻搬家,可以躺在草坪看星星和奮力鑽破烏雲的月亮,可以安靜得一起蹲在學校隱秘的樓梯口,思考人生。隻要靠在一起,我的心就是平靜的,安然的,不怕雨打風吹的。

後來,她死了。不是去世,就是死了。

“去世”這個詞,像是帶著對人間的不舍;而“死亡”這個詞,就是一種幹淨利索的結束,不要什麼五道輪回,不要什麼前世因果、後世情緣的,都了斷了,幹淨了。

我想,終究這種自我傷害是無法真的挽救靈魂的。她堅持了,然後,選擇結束了。

看到她胳膊上,大腿上密密麻麻的傷疤時,我才知道,這個愛笑的女孩子終究是比我承受的要多得多。我也終究無法挽留住她。

我強迫自己不再劃傷手腕,不再去享受那毒癮般的歡愉。我要試試,堅持得久一點,靈魂會不會自愈。我想認真地走一走她沒有選的那條路,叫做“活著”的這條路,替她也看看路過的美的,不美的風景。

用了另外的多活的16年,我還在思考著“意義”這個詞,依然沒有找到答案。

我不信佛,但我迷戀佛教的心法和通達。

我每一天都在進步,我學會了不去期待,不去依賴,不去風花雪月,學會了不爭不搶,學會了平靜,找到了生生不息和死死不休的平衡點:

我若不拿起,又何需放下。

我若放下,又何必要拿起。

人的一生有何苦為難自己找到意義,找到意義難道人生就不苦了嗎?

但我要認真活下去,既然我哭泣著來到世上,我想要笑著離開。

我終於明白和瑤瑤比,我們兩個的不一樣。

她用笑容來掩飾她傷口和心口的疼痛,她傷自己越深,她的傷痕就越多,她是向生而死。

我用傷口來釋放我的疼痛,我深究世界越多、深究死亡越深、傷自己越痛,我的靈魂反而得到寬慰,我是向死而生。

我想要看遍這世上我能有幸看到風景。

我想要經曆這世上我需要經曆和不需要經曆的故事。

我想要看著花開蝶來,花落蝶去。

我想要看著潮起潮落,風來雲起,迷霧消散。

我想要看看輪回因果。

既然,已經有人選擇了死亡,我就會認真熬下去,看看這錯亂的世界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種相生相克,相愛相知,是否真的有另一個出口。

我撫摸著十幾年來已經漸漸淡去的疤痕,似乎是撫摸著那個十幾歲奄奄一息卻拚命存活過的我,似乎在撫摸那個滿臉笑容心底卻滿身傷疤的女孩子,似乎在撫摸生生不息和死死不休裏我和她的不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