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來人將孩子帶了下去,秦洛霏才拔掉了那兩個礙眼的“耳朵”。她抿了抿嘴角,忽然道:“我剛才夢到了好多人,有爹娘,有哥哥們,還有明帝,可是,夢醒的時候他們都不見了。”
雲帝微微笑了笑,伸手緊緊地攬住了她,“霏兒,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終有死亡的時候,淩王一樣、明帝一樣,我們也一樣。”
“當我們不再為想起他們而流淚的時候,是否就代表他們已經真正地離開了呢?”
“不是,不管將來如何,不論外麵的一切怎樣改變,他們在我們心裏始終會留下些東西,是幾個輪回都磨滅不去的。雪不會停,花香不會消逝,烙在心中的人——永遠也不會離開。”
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上了她柔軟的唇。
遠處的景物在繼續飄飛的細雪中慢慢化開。
還有什麼,能比得上此刻的幸福。
寒月淒清,冷冷的月光淡淡地照拂著宮內的每一處。
此時此刻,明帝隻是靜靜地站在窗前喝酒,什麼也不願再想,所有的記憶都仿佛成了一片空白。當心靈被架空的時候,隻剩下難以言喻的一些情愫在胸膛裏某個似是而非的角落徘徊低吟,既不離開,也不亮相。它生生地將一種叫做寂寞的心痛一字一句地堆砌,壘築成一個隔絕身心的圍城。
“皇上,天氣這麼冷了,您怎麼還開著窗?”
身後傳來了小林子的聲音,隻見他匆匆上前,動作熟練地關上了窗子。然而一轉身看到明帝麵前的酒壺,他不由得又皺起了眉,“皇上,您還病著呢,怎麼又喝酒了?”
明帝微微抿了抿嘴,“小林子,朕已經好多了,你看朕現在的精神是不是很好?”
他半信半疑地看著明帝,低聲道:“太上皇,您看上去是有了點精神,可這酒是萬萬不能再喝了,若是秦貴妃在的話”他忽然察覺到自己失言,臉色一變,沒有再說下去。
明帝往嘴裏灌了一口酒,冷然道:“你先退下去吧。”
若是綠兒在的話,必定又要嘮叨個半天,然後氣惱地搶去明帝的酒壺不讓那個明帝再喝。綠兒啊,她就是這樣的孩子。
隻是,這樣的綠兒,明帝也許再也看不到了。
她一定不知道,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裏,明帝日日將辛辣的酒灌入腸胃,任憑劇痛侵襲心髒,任憑寒冷覆蓋全身。隻因唯有醉酒時,時間的流逝才會變得模糊不清,明帝才能感覺一切皆是南柯一夢,明帝才能幻想著也許她已經原諒自己了,也許此時她正在趕回鄴城的路上。
就像上次,她不顧一切地趕到自己身邊不顧一切地抱住明帝不顧一切地在明帝懷裏流淚
明帝不祈求永遠,但明帝仍固執地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那一刻
如果是那樣的話,該有多好?
多少年青蔥歲月,光亮之上,暗黑之中,鬥轉星移,流年回轉中,明帝以為至少看到了一點希望。縱然明知那道陽光不屬於明帝,明帝卻還是忍不住去貪戀那一點點的溫暖。
醒來,才發現散沙滿地,從指縫中緩緩流過。幸福,原來不過是南柯一夢。
明帝掙紮了,卻仍是掙不開緊緊地束縛著明帝和她的那條鎖鏈。
刺痛過後,徒留惘然。
漠北的冬天,一定很寒冷吧?在那極北之北、北極星之北、天地盡頭之北,明帝愛著的人在漫天飛雪與破敗紅塵中,寂寞地仰望著***雲散,大雪泱泱覆蓋上她的肩膀。
明帝念及她就猶如念及血脈深處嵌著的毒,念及到痛,念及到絕望。
在這絕望的愛裏,明帝所缺少的是那股反抗宿命的勇氣。如果真是那樣,明帝一定會心碎地消失在虛空之中。淚滿雙眼,痛了胸膛,在溫柔中沉迷,又在惆悵中蘇醒。眼眸裏滿含的、身體裏充斥的、腦海中殘留的,混沌中湧動著的隻有你
原來,愛一個人到極致,簡直已經不像是愛,而更像是一種疾痛。
透過迷蒙的瞳目,記憶穿過時間,回到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就是在這裏,那是明帝輕輕抬起雙眼,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衝著明帝甜甜地叫一聲,“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