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山,”那人紋絲不動,有些感慨,語氣依舊冰冷,道,“沒想到你還活著。”
話音一落,半空中襲來那男子頓時身軀大震,踉蹌落地。他驚愕地盯著麵前女子,上下打量,卻說不出一個字。
若換作半年前,她說不定尚能淚眼相望。而如今,看著眼前這人,這曾經讓她魂牽夢縈的人兒,她心內再無一絲波瀾起伏。
十年了。十年來,我最初歡喜的人,都是你吳青山。她心裏暗想,頓覺悲哀。
“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她靜靜地注視著那男子,平和道。
一聲笑。仿佛是恨那造化弄人。
“無憂……無、憂……”那男子一字一字地念著,倏爾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我也沒想到的是,你竟變成了這樣。”
她微微一笑,道,“無憂已經死了,我叫無腸。”
“吳青山業已經死了。”那男子一聲苦笑,好像在回憶著什麼,他仰頭望了望一片漆黑的天穹,轉而定定地看向她,目不轉睛,繼續道,“七裏鄉鄉民,齊齊為那白銀妖人殉葬的一刻起…吳青山就死了。”
此語一出,她眼神一怔。不知怎的,聽到“白銀妖人”這幾個字,她忽然覺得很刺耳。
或許“世事無常”用來詮釋他們二人,再合適不過了。諷刺,莫大的諷刺……當初一心修仙、懲惡揚善的兩人,竟然處變不驚地站在這橫屍遍野的亂葬崗裏,追憶往昔青蔥年華。然事實是……
“他呢?”那男子笑問道,語有深意。
她眉頭一皺,緘默不言。
“小時候他整天像個跟屁蟲似的粘著你,事事要護著你。”那男子頓了頓,仿佛開了話匣,接著道,“我還記得有一次你被蛇嚇暈,蛇沒咬你,咬了他。他抱著一籮筐亂叫的癩蛤蟆,稀罕寶貝似的。說是要等你醒……”
“夠了。”她冷冷打斷道。然而心,似乎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不過相較胸口鬼煞氣繚繞的劇痛,她的心痛好像也沒那麼痛了,如此一來,她反倒慶幸今天被那男子打了一掌。
一聲冷哼。
“他是死了,還是活著?”那男子挑了挑眉,語氣中有些壓抑的嫉恨。
“不知道。”她回道。
“但你知不知道,你我二人如今這番下場,全都是因為‘他’!!”
那男子近乎咆哮的一句話,她卻聽得波瀾不驚。
“我怎麼也沒想到的是,這世上最後一個白銀妖人,居然會是‘他’!!”那男子仰天大笑,聲音癲狂,“他朗風一人,葬送了七裏鄉幾百條人命,果真值得!哈哈哈……”
幽幽地一聲歎息,虛無縹緲地,似陰間魅鬼。
“誰?!”那男子霎時警惕。
她一步一步地走出屍堆,但覺每邁一步都腳底一軟,汁液四濺。她連眉都不曾皺,邊找尋著平滑之地,邊向來人道,“你怎麼來了。”雖說如此,卻無詢問語氣,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順路來看看。”來人隨意道。
寂靜黑夜裏,突然多出了一人。
那男子打量了來人片刻,冷笑道,“原來是殘花副使。”
那殘花即刻擺了擺手,推辭道,“烏派主還肯喚我副使,真是叫殘花我受寵若驚。”
寒暄畢,那殘花“咦”了一聲,目光落在另一剛剛落腳站定的人兒身上,問道,“你受傷了?”
她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但劇痛抽搐的胸口,已然出賣一切。
“烏派主武功蓋世啊……”那殘花道,表情頗譏諷,“好歹也是家鄉的故人,下手怎的這般狠毒……哼。”
話音剛落,那男子又是冷笑,道,“今晚副使和血阿獄的派主都來找我烏小七,真是折煞了……”
那殘花聽罷“嘖”了一聲,打趣道,“烏派主多想了。無腸公子找的不是你,是鬼娘子。我殘花找的也不是你,是無腸公子。烏派主不過恰巧與我們在這亂葬崗上偶遇,何來折煞一說?”
“你!……”那男子登時被堵得啞口無言,咬了咬牙,說,“死鬼的養屍間早已經被我毀得一幹二淨,你們若是要找,便在這茫茫屍海中找去吧!”說罷甩手離去。
當下另二人眼睜睜地看著那男子消失在漆黑一團裏,亦沒有阻攔。
“你太心急了。”她淡淡說。
那殘花“嗤”了一聲,道,“怪不得掌門說早晚要拔掉鬼煞道,借人死屍修煉,簡直傷天害理。我看鬼娘子埋在萬毒涯的‘種子’啊,多半也是因他烏小七!”
殊不知話音一落,一旁默默不語的人兒忽然“哇”地嘔出一口血。
血染前襟。
心口的疼痛,仿佛又烈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