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另老家在一條小街上。這條小街坐落在古時的一條官道上,官道後來改成了柏油馬路,每日來往的車,能將人的頭轉暈。
孔另小街上的人家在過去都沒田地,兩條小小的街道,聚集了幾百年來的各種手藝人。比如像孔另家,祖輩都是鐵匠。還有諸如做豆腐的、彈棉花的、賣貨郎擔的,以及閹豬屠狗的,都在這條小街上住。
小街每月逢三、五、七趕集,四鄉八村的男女老少都在這一天彙聚到小街上來。趕集這一天,小街就無比的熱鬧,耍猴的也來,唱花鼓戲的也來,將二條小街擠得水泄不通。
這樣的日子在解放後逐漸消失了,首先是上麵覺得純粹玩手藝者,不是真正的勞動人民。於是從周邊的村裏,割來山,割來土,到孔另這代,隨了大流,每家每戶也有了田土。
小街的人不熱衷從土地刨食,等到政策稍有鬆動了,家家戶戶又撿起了老手藝,小街再度繁華起來。但不管如何繁華,再也找不到孔另爹念念不忘的輝煌了。
土地荒了不行,上頭一樣找麻煩。於是小街上的人去外地請了一個燒瓦的師傅,將屬於小街人的田地都歸在一起,掏泥燒瓦賣。
這樣就出現了一個燒瓦的師傅,小街上的人都叫他“包頭師傅”。
“包頭師傅”吃輪飯,小街上的人家,從街頭到街尾,一家一天輪著吃。
包頭師傅畢竟是屬於師傅,與小街上的手藝人一樣。小街上的人家都是手藝人家,對包頭師傅自然會上心。師傅在家吃飯,總得搞幾個好菜。
可是小街上要到逢集的日子,才會殺一頭豬。殺豬的人家,將頭腳下水都留在家裏,能賣的也就豬的肥膘。何況四鄉八村那麼多人,一頭豬根本分不開。再說小街上的人家,其實也不是很富裕,不能頓頓買了肉來吃。
沒肉有豆腐,小街上的豆腐不貴。
於是隻要逢到包頭師傅在家裏吃輪飯,這家人一定會早早的買一斤豆腐,變著花樣煮好給包頭師傅吃。而且是他一個人吃,主家男人一般都不會動筷子。
包頭師傅吃豆腐也很有一套,一般是一塊豆腐一口。按他自己的說法,豆腐就是他的命!
到了孔另家裏吃輪飯的時候,剛好遇到趕集。孔另爹早早去買豆腐,去了才知道豆腐一塊都不剩了,原來周邊村裏死了人,豆腐一出來就被人家買光了。
沒有豆腐買,總不能讓包頭師傅吃鹹菜。何況孔另爹也是個手藝人,有講究的。
殺豬的屠戶就叫上孔另爹,說還有一塊槽頭肉,要是家裏要待客,就賣給孔另爹。
孔另爹狠狠心買了,拿回家叫老婆燉了一鍋,一揭開蓋,一條街都香了。
包頭師傅本來聽說孔另家連豆腐都沒買著,心裏還惱著,聞到這股香氣,頓時消了氣,拿著筷子說:“豆腐是我的命,要是有肉,我是連命也不要的。”
孔另那個時候才七八歲,看到包頭師傅一個人將滿滿的一碗肉吃個精光,他爹將碗底剩下的一點湯,拌了飯給孔另吃,自己就著一碟鹹菜,陪著包頭師傅吃了飯。
再等到包頭師傅到他家吃輪飯的時候,孔另一定早早的坐在席上,等到包頭師傅一上席,他一定伸開筷子,叉在豆腐碗裏說:“包頭師傅,你今天是要命還是不要命?”
包頭師傅一聽這話,心裏想著孔家一定燉好了肉。於是說:“我今天不要命的。”
孔另聞言,端起豆腐碗就走,邊走邊說:“是你自己說的,你今天不要命的。”
豆腐是包頭師傅的命,他說了不要命,怎能在小孩子麵前反悔?可是孔家這次卻沒割肉,桌子上除了這碗豆腐,就剩一碟鹹菜了。
包頭師傅啞口無言,悶聲吃了一天的鹹菜,再輪到孔另家吃飯,卻是打死也不來了。
當然,孔另做的這一切,他老爹並不知道。要是讓他爹知道,孔另不被打死,也要脫一層皮。
王眉手裏的豆腐,一看就是小街上的豆腐。
孔另頓覺滿頰生津,笑著問王眉:“你回了小街了?”
王眉歪著頭笑,並不答他的話。
孔另見她不回答自己的話,就使了性子說:“你再不說,我就不跟你去吃了。反正就是幾塊豆腐,不吃還會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