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亮得早。
杜雲蘿邁出屋子,一眼就看見練功的穆連瀟。
身形頎長,劍眉入鬢,一招一式都虎虎生風,看得人挪不開眼。
穆連瀟的身邊,延哥兒紮著馬步,倒也有些樣子了。
見了杜雲蘿,延哥兒喜笑顏開,喚了聲“母親”,卻是一動也不敢動,老老實實半蹲著。
反倒是允哥兒,聞聲扭過頭,眼睛驟然亮了,扔下了手中的小木劍,飛撲過來。
杜雲蘿一把將允哥兒抱了起來,接過垂露手中的帕子,仔細替幼子擦汗。
允哥兒到底還小些,沒到能學武的年紀,從前穆連瀟做給延哥兒的木劍,現今到了他的手上,叫他愛不釋手,每日裏跟著延哥兒一道起床,延哥兒紮馬步,他就在後頭胡亂揮舞著木劍,玩得不亦樂乎。
抱著杜雲蘿的脖頸,允哥兒咧著嘴直笑,他正是愛說話的年紀,一個人嘰裏咕嚕的能說上好久,這會兒更是停不了嘴。
偏生他說得極快,杜雲蘿認真聽了,也還有一小部分聽不清楚,好在,大致的意思是明白了的。
允哥兒在問外祖家的長輩們什麼時候來,會不會給他帶好吃的。
杜雲蘿捏了捏兒子的鼻尖,眼底全是笑意。
剛要說話,突的就聽見一聲脆生生的“娘”,她趕忙循聲望去。
才周歲的娃兒粉雕玉琢,紮著兩簇小辮子,邁著小腿兒奮力朝她跑來,身後的奶娘彎著腰架著她兩條胳膊,根本不敢讓她的腳胡亂蹬地。
杜雲蘿還沒動,允哥兒就扭著身子要落地,嘴裏喚著“嫻姐兒”、“嫻姐兒”。
等姐兒跑到了近前,允哥兒湊過去摟著妹妹吧唧就是一口。
杜雲蘿笑意更濃了。
姐兒的名字是吳老太君過世前就取好了的,老人彼時精神不濟,寫在帖子上的字卻還是挺拔如鬆。
杜雲蘿臨盆生下姐兒的時候,單嬤嬤把帖子送了過來,一並送來的,還有老太君備著的姐兒抓周時要用的東西。
這是老太君念著想著的姑娘。
取名為“嫻”,意為雅也,盼著姐兒柔美嫻靜。
老人們總說,小娃兒在繈褓裏的時候要包裹緊實些,以後才會乖巧可愛、文靜秀氣。
偏生姐兒出生的時候正是盛夏,繈褓哪裏裹得住?
嫻姐兒免受其苦,以至於一日比一日皮。
剛會翻身的時候,就在榻子上不停動,剛能爬的時候,就撅著屁股各處爬,要不是丫鬟婆子們看著,興許就從羅漢床上摔下來了。
眼看著學會了站立,搖搖晃晃能走幾步了,更是閑不住,恨不能有力氣追著哥哥們跑。
可她連路都走不穩,又有哪個敢讓她跑?
隻是嫻姐兒不肯,奶娘便整日架著她,讓她蹬幾步又架幾步,模樣滑稽。
杜雲蘿想管,穆連瀟不讓,說嫻姐兒才丁點大,有什麼要緊的,就算是姑娘,那也是定遠侯府的姑娘,將來要學著騎馬,玩兒投壺,淘氣就淘氣了。
一通話說得杜雲蘿這個隻能坐在馬背上裝模作樣的娘無言以對。
延哥兒深以為然,他的妹妹,那是怎麼樣都好,允哥兒一向唯延哥兒馬首是瞻,哥哥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杜雲蘿被他們爺三個說得沒點兒脾氣了,轉頭跟錦蕊說:“祖母取的這個名字,嫻姐兒是差遠了。”
錦蕊捂著嘴直笑:“夫人,老太君若是還在,肯定比侯爺和哥兒們還縱著姐兒。”
杜雲蘿忍俊不禁,笑過了之後,又忍不住感慨。
吳老太君畢竟是不在了。
今日是嫻姐兒周歲。
府中大孝未出,一切從簡,嫻姐兒滿月、百日時都很簡單,這回抓周,一樣也簡單。
杜雲蘿隻給族裏、杜家、周家那兒遞了帖子。
人陸陸續續來了,見到嫻姐兒,各個笑得合不攏嘴。
甄氏本就偏愛姑娘家,抱著嫻姐兒“囡囡”、“心肝”喚個不停。
唐氏牽著湉姐兒,掩唇與杜雲蘿說笑:“自從有了嫻姐兒,你就再不是母親嘴裏的‘囡囡’了。”
杜雲蘿笑著啐她:“哪裏是自從有了嫻姐兒?分明是有了湉姐兒之後,我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嫂嫂知我心傷,還來笑話我。”
唐氏扶著六個月的肚子笑個不停:“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還這般不知羞。”
杏眸笑彎了,杜雲蘿抱著湉姐兒不放手,也許是前世情感作祟,即便她自己生了個姑娘,在她心裏,這世上最最惹人疼的姑娘還是湉姐兒。
到了時辰,依著規矩擺了香燭祭拜,姐兒坐在拚起來的八仙桌上,周圍擺滿了各式玩意兒。
嫻姐兒是個不肯歇的,雙手往前一撐,蹬著小腿兒撅著屁股就要爬起來,逗得眾人笑個不停。
一雙烏黑的眼睛到處看,似是什麼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