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傅錯從酒吧後門出來,鎖上門。前方是長長的巷子,今天是個好天氣,冬日的陽光從巷口灑進來,這裏偶爾會有流浪貓出沒,都是在入夜後,一到天亮就躲藏得無影無蹤,他晚上會帶點兒吃的給它們,但從不逗留,流浪的動物應該對人類保有警惕心。可是還是會有一兩隻膽大的貓,會每天定時蹲點他,也不畏懼他的靠近。
後來其中一隻貓再也沒有出現,他在附近找了一圈,沒找到那隻貓,但找到了一隻嗷嗷待哺的小奶貓,那隻奶貓後來他抱給了姚可,姚可被小家夥迷得不行,問他哪兒來的,他說撿的。姚可羨慕他:“你命真好,走路都能撿到貓,還是這麼美貌的深淵貓!”
“美不美貌得長大以後才知道。”
姚可已經淪陷在奶貓的美色中,就差連頭帶脖子塞進紙箱子裏了,吸了一會兒抬頭問吧台後的他:“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啊?”
“別叫深淵大王,什麼都好。”
“深淵大王是什麼鬼!”姚可在他背後咯咯直笑。
今天是最後一天喂它們了,以後晚上他都不會來了,他把準備好的盛好貓糧的兩隻碗放到牆角兩隻紙箱的深處,然後給姚可發了一條微信。
姚可的頭像就是那隻收養的小貓,已經長大了,也被她說中了,真的很漂亮。他今天是來辭職的,本來想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帶走,但走到後台那間小小的房間,發現什麼都帶不走,除了桌上那一疊CD。最終他還是沒帶走這些CD,這些CD多少年前就堆放在那張紅木桌子上,帶走了,它們不過就是一摞CD,留在這裏,會是一種回憶。
姚可這個時候一定在賴床,所以微信發過去她也要中午後才看得到,傅錯發完微信,背著空蕩蕩來,空蕩蕩走的黑色背包,朝巷口的陽光走去。
沒想到手機突然就響了,他拿出來,還真是姚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起來。
“傅錯你怎麼回事?!”手機一接通姚可就在那頭大呼小叫起來,“你嚇唬我的是不是?!”
“沒嚇唬你,我真的辭職了。”
“為什麼啊?幹得好好的!你辭職了我怎麼辦?我根本不會經營酒吧!”
“你會的,你看我經營也看了這麼久了,”傅錯耐著性子,說,“賬都記在電腦裏,酒水供應商的聯係方式也在裏麵,樂隊我已經找好了新主唱,CTR聲樂係畢業的,不會比我差……”
姚可耍賴般打斷他:“你怎麼這樣啊,就算要辭職,起碼也等我先熟悉了酒吧業務來啊!為什麼要這麼突然就辭職啊?”
“……”傅錯回答她,“有些事就是這麼突然。”
姚可沉默了。電話兩頭都安靜了許久,姚可才悶聲開口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傅錯愣住。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不就是剛剛旅行回來的樣子嗎,連我爸不在了,酒吧不做了你都不知道……你們搖滾人都這樣,耍起酷來說走就走。”
傅錯不知該說什麼,他這輩子接觸了不少搖滾人,最後都走的走,離開的離開,也許搞搖滾的真就是這麼無情吧。
“對不起。”
“算了,”姚可委委屈屈地說,“還是祝你一路順風吧,能早點回來就早點回來啊。”
“謝謝。”
***
掛了電話,傅錯走出巷子,九點一刻,酒吧所在這條街還很冷清,但是對麵的CTR已經,他走過馬路,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前麵就是CTR學院的南校門,背著樂器的學生不時進出著。
南校門有一株鎮院之寶的老榕樹,據說有三百歲了,樹幹上時至今日還能看見一些刻印,像是文字,CTR建校後把這棵樹保護了起來,不準人在上麵刻字,但還是會有學生往樹枝上掛心願卡,園丁每周都能清理掉一大堆。畢業時大家就會穿著學士服站在這棵樹下合影。他畢業那年,也和譚思在這棵樹下合過影,AK也在,原本四個人一起追逐的夢想,照片上卻隻有他們三個人。
他走進校園,樂器聲和歌聲飄蕩在校園上空,那是怒放著的青春年華,他們的青春,也曾經狠狠地綻放過。
他走到那株榕樹下,現在不是畢業季,樹下隻他一個人。
確診了腦瘤後,似乎他對譚思的思念也被緩解了,再次想起他時,不再伴著揪心的痛苦,隻餘平靜的回憶。
上課的鍾聲響起,校園裏很快空蕩下來。傅錯仰頭看著這棵樹,樹枝上還掛著幾張心願卡,有一塊還是木製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冠灑下細碎的星光,讓這棵樹看起來好像真的有了靈性一般。他想起他們三人在樹下合影的那天,六月末的蟬鳴,六月末的驕陽,和樹下淡淡的清涼,AK和譚思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帶著黏膩的熱度,以及他心裏無法為外人語的缺失的那一塊。然後一陣風吹過枝頭,心願卡們彼此拍打著,回憶又消失無蹤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你們都走了,他卻回來了。”
我努力了那麼久,結果他一回來,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我可能也沒有真正躲開過他,我如果真的想徹底躲開他,我就不該回到這座城市,我就像人們說的那種傻麅子,明明都跑遠了,又總是忍不住跑回來張望他,他四處找我,我就躲在樹叢後繞著他打轉。他找到我,我們就打一架,他明明生猛矯健,但和我打架卻回回都輸。
大概也是他回來得太是時候了,一個人真的很孤獨,人一孤獨,就會心軟,就會什麼原則性都忘了,忘了他是肉食的野獸,我是草食的牲口。
“他現在被欺負得很慘,慘到我無法視而不見。我還想給他寫歌,可以嗎?因為我也不知道還能再給他寫多少歌了。”他拍了拍樹幹,笑著說,“剩餘的話,等見到你時再對你說吧。”
***
隋輕馳趴在被子裏,赤裸的手臂壓在外麵,是被冷醒的,睜開眼的第一刻他沒有看見傅錯,驀地翻身坐起,被子從背上滑落,冷得他一個激靈,他把垂到額頭的頭發一把捋起來,睜大眼看清屋子裏空空蕩蕩,也看清了外麵的天光大亮。他按了一下因為宿醉而脹痛的太陽穴,下床喊著傅錯的名字往門外走,走到臥室門口才想起陽台那邊能直接看進來,又返回臥室提了椅子上的牛仔褲匆匆套上,邊扣扣子邊喊了聲:“傅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