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遷移 第二章 (七)(1 / 2)

“毛老舅舅讓二閨女先住下,安頓她不要急,等吃飽喝足,再慢慢找弟弟。”

“‘吃哇,吃哇!’毛老舅舅招待二閨女吃肉,二閨女端起一碗肉正往嘴裏送,看見碗裏頭有截小手指頭。她悄悄地沒吭聲,把飯吃完。”

老祖母楊二姊應孫子們的央求,又一次講起她聽她奶奶說的鬼故事。

“毛老舅舅讓二閨女吃完飯就這睡下哇,二閨女嚇得一黑夜沒睡著。”孫子們每次聽完都頭皮緊得不敢睡覺,可楊二姊沒有別的故事。“奶,你再講後麵的。”

“……半夜聽見磨刀,嚇得她跳起來就跑,沒命地往家跑,叫人回來把毛老舅舅抓起來。人們把毛老舅舅綁在床板上,床板上抹的瀝青,毛老舅舅全身都是毛,把他粘到床板上再使勁一扯,刺啦一下,疼得他直叫喚,問他,敢不敢害人了?‘不敢啦,不敢啦!’”楊二姊笨拙地表現出很嚇人的語氣。

毛老舅舅是吃人的妖怪,它會偽裝。他來到二閨女家認親,說是他媽的親戚,結果把二閨女的弟弟騙走煮著吃了。二閨女找他弟弟找到毛老舅舅家,機智沉著地抓住這個吃人肉的長毛妖怪。這則詭異驚悚,又帶著點懲惡揚善的恐怖故事是楊二姊能講全的幾個故事之一。每一次聽完,都嚇得孫女張平平靈魂出竅,大白天盯著外麵的滿天黃沙,不敢出門,但又忍不住讓楊二姊再講一遍。

滿足孫子們的要求後,忙碌一天的楊二姊就扯起自己絮的棉花蓋地,躺在在大炕的南端,安詳地睡著了。她喜歡挨著孫女睡,她說孫女身上涼蔭蔭的,自己身上總是發燙。遠處京包線上駛過的火車帶著轟鳴發出一道亮光,從悠長地深夜裏射到屋內的南牆壁上,伴著汽笛聲,掃過牆麵和頂棚後遠去。

楊二姊蓋房的地方叫鐵西區,她的鐵西大院是在河灘墊土起的地基,墊起的地基有兩米多高,下層支撐地基的石頭正好形成護坡。西牆角下一米粗的水泥管從土地的斷麵中伸出頭,常年有汩汩細流向外湧出,順著自然的地形蜿蜒,積成大小和深淺不一的水塘。流水和水塘造就出一片良好的自然生態,春夏時節蛙鳴蟲叫,燕子銜泥,秋冬時飛鳥覓食,鼠兔亂竄,是孩子們的天然四季樂園。夏天,池塘裏經常泡著一群渾身光不溜丟的男娃兒,跟青蛙、蛤蟆、蝌蚪、紅蟲、水蛇一同渾在泥水中嬉鬧。秋天,聚集在水窪地附近的沙蘆葦叢,長得就像大地生出的滿頭黃發,加上開出的白蘆花有一米多高,小孩鑽進裏麵就看不見人。冬天,水塘就是歡樂的冰場。

那條深邃的水泥管道,一年四季都在緩緩地流水。它隻有前端的一小截能看清楚,裏麵則是黑洞洞的,透著股陰森氣。然而,越是神秘可怕的東西,對孩子來說越是充滿誘惑。揣著瑟瑟發抖的好奇心,平平帶著弟妹和黑娃往管道深處鑽。黑娃是平平姐妹的新玩伴兒,膽子愣大愣大的,沒有他不敢幹的事情。他的家在京包線附近,自己搭建的簡易磚房裏,門窗連玻璃都沒裝,他就敢一個人住家裏。他自小在農村長大,認得很多野外的東西。涓細的水流順著管道的底部往外淌,發出細微的“嘩嘩”聲響,清澈的流水下有碧綠的水藻粘在管壁上,黑娃說它叫“青蛙衣”,是青蛙褪下來的衣服。這青蛙衣服很粘手,敏感的人會被它惡心到。

越往深去,呼吸越困難,世界好像被關閉到水管外,眼前黑幽幽的管道中發出低沉的嘯聲和咕嚕咕嚕的聲音,還有幾個人清晰不勻的喘息聲。弟妹退到外麵抓蝌蚪去了,隻有黑娃還跟在張平平身邊,她不知道在跟誰較勁,可能是跟自己的膽量。張平平天生有股軸勁兒,為跟男孩們比著從二米寬的溝上蹦過去,膝蓋摔爛好多回,血嘎巴一層摞一層。忽然,一隻金背青蛙“呱”地一下蹭著她的臉蹦過去,張平平嚇得一趔趄,一隻手拖住粘膩的青蛙衣,把自己胳應得汗毛都支棱起來。黑娃臭著臉說:“別往裏走啦,裏麵沒氧氣,全是臭氧,他們說能把人一點點憋死,死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咱倆死在裏頭咋弄呀?”“你怕你先出個!”張平平在嘴硬。黑娃像隻蛤蟆一樣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