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頭早先有三個主要城區。一五計劃國家選擇在昆都侖區建設蒙鋼,外省援助蒙鋼的人員都集中在這個區,以東北人居多。一機廠、二機廠幾家軍工企業職工和家屬構成青山區的主要人口,這其中外地人也不少,有河北,山西等。而東河區是舊城區,最初由草原牧區逐漸演化為城市就是在這裏。昆都侖區和青山區是新時代的產物,有整齊劃一的城市設計,建築物規整有秩序,馬路筆直,正南正北橫豎交錯。舊城區曆史久遠人員複雜,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因時因地形成聚居,零亂而分散。主城區集中著無數條錯綜複雜的巷子,它們你中有我,我中又有你,據說其他地方的人最怕來東河,沒有本地人帶路經常轉向。
轉眼,張平平小學畢業。張全勝拖關係把她辦進一所老牌中學。
這所中學依舊離張平平的家很近,從解放路步行到學校,總共十來分鍾的路程。但張平平走起來的時間卻不確定,要看路上發生的情況和她出發的早晚。對她而言,不應該說是“去上學”,而是“遊逛完再去學校坐一坐”。歲數比她大上幾十年的百貨大樓是她上學必經地,大樓前麵有片方磚鋪的空地,這片寬闊的場所是南來北往各種人和物的交彙中心,也是民間信息交流和傳播中心,麵積比天安門小得多,但它等同於當地的天安門廣場,常常聚集著一撮又一撮的男女老少。
今天最大的一撮人在廣場南邊,張平平猜著那肯定有新鮮事兒,扒著人堆使勁往裏擠。孩子就是有這個優勢,遇上熱鬧能厚著臉皮往前擠,最多被人家?個白眼,挨句罵。她擠到裏頭看到,坑窪的洋灰地麵上,用白色粉末劃出個大圓圈,限製各種腳踏進去,跟楊二姊那嚇唬狼用的白圓圈一樣。顯然,畫小了,搞得觀眾往外疊出好幾層。圓圈中央,一個跟年齡她差不多的半大男孩,紅麻卜溜地裸露著上半身,被太陽曬得黑紅的皮膚上粘著不少白粉,有的白粉被他的汗液裹著流成細白條,直往褲腰裏鑽,又被紅布褲腰帶橫擋著,積累在腰間。他穿一條迎風抖動的土黃色寬襠褲和黑色布麵鞋,看起來很神氣。黃褲子男孩講話聲音幹脆利落,他操著外地口音,底氣很足,字字落地有聲。這會兒,他正一邊大聲嚷嚷一邊作揖,隨後俯身把一根手指頭粗的長鋼筋從地下揀起來,橫置在脖梗子上,大喊一聲,便鼓起兩腮開始運氣,一邊運氣一邊把鋼筋往脖子上纏,纏一下喊一聲,很快就在脖子上繞了兩匝,鋼筋在他青筋爆起的紅脖子上勒出白印,臉憋得血紅,張平平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出神。快三圈了,她心裏數著,男孩還在運氣,準備繼續繞。張平平這才注意到他脖子上那些粗糙的勒痕,不知道他這樣繞了多少年,看模樣他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男孩在場中折騰的時候,白圈邊上有個跟他同樣穿戴的男人,一直在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表演用的東西,並不看男孩一眼。整整一根長鋼筋全繞在脖子上後,那男孩掙著溜圓的眼睛,直著脖子蹲下身,撿起地下的薄皮銅盆快速地“當當,當當”地敲打起來,聲音響亮而焦躁,他憋著氣一邊繞場走一邊不斷努力的向觀眾點頭,示意手中的空盆。張平平衣服裏沒裝錢,她就看著他來回繞圈,大部分人跟她一樣,也直眉瞪眼地看著,衣服裏有沒有錢她不知道。男孩臉憋得通紅,讓她覺得自己也快出不上氣,盼望趕緊有人多給些錢,好讓他把那鋼筋取掉。這時,她猛地抬起頭看到大樓前麵掛的鍾,媽呀,快上課了,嚇得頭皮一緊。正要拔腿跑,腦袋上被一隻大手拂了一把。
“看夠沒?還不走?”一聲溫柔低沉的指責。
是季鵬,張平平有點難為情起來。小學畢業後,他倆進入同一所中學。
季鵬老家是河北人,他腦袋很大,前額光亮突出,大人們都說他“奔兒嘍”大聰明,一頭油亮的黑發自然斜向一方,顯得人很齊整,他天生好皮膚,比張平平白很多,中學同學給他起的綽號叫“白皮狼”。與大部分操滿口方言的孩子不同,他講普通話,說起話來聲音低沉悅耳,語文老師經常讓他念課文,數學老師念應用題也叫他。從小學時候起,他的學習成績就一直很好,並且懂的知識也多。他能講得出很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可能家裏有很多書,那是平平最渴望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