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土壤 第二章 (八)(1 / 2)

張平平還像兒時一樣,對情境很敏感,在她的視野裏,鏡頭一樣的畫麵能夠自己敘述內容,人物的表情和距離敘述出他們的心情,空間裏位置的格局呼應著氣氛的變化,一切顏色都在散發著味道,所有的事物都那麼地生動。她總喜歡把表麵上看起來沒什麼關係的事情聯係到一起,喜歡從景物的微小變化感受人物的情緒起伏和事態發展。這種感受,說起來可能不太容易讓人相信。

老師更不相信,她寫的一篇主題是“他們”的作文,被矮胖的語文老師特意挑選出來,語文老師從師範畢業後便在中學執教,她歪著嘴對全班說:“張平平的這篇作文,我是真看不懂,我念念,你們大家聽聽看。”

“他們在一起看著很開心,似乎交換著彼此的真心,用心地愛著.......但有可能,在許久以前,他的爺爺傷害了他的父親,幾十年後他的孫子又和他的兒子在一起手挽手著,唱著跟他們現在一樣的歌曲,看上去也像彼此交換著真心......”語文老師念完,又笑著問大家:“你們誰聽懂了,張平平要寫啥,他們是誰?這樣的文章在高考中肯定拿不上好分,誰能看得懂?”沒一個人說話,可能大家也聽糊塗了,或者根本沒聽,剛好下課鈴響起,語文老師擺擺手說,“算了,下課吧!”

張平平的高中生活,像她自己寫的作文一樣邏輯混亂,晦澀難懂。可能是因為留在她腦袋裏的情境太雜亂,熱哄哄的教室裏,每天擠著滿滿的同學和課桌、雜物,還有煩悶的空氣。老師們在中年危機中掙巴著,學生們努力抑製著青春的躁動。處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總會發生無意衝撞,有一年,英語老師中年喪偶,帶著黑袖箍來講課,學生們實在太吵鬧,他訓斥幾遍也安靜不下來。突然,他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起來,學生們相信老師的悲痛,但躁動不安的青年中,有幾個能有本事感受到中年的狼狽?大家在他的哭聲中目瞪口僵,等老師不哭了,又繼續高分貝的自由交流。

這還是兩個世界的平行錯位。生物實驗室裏,每人眼前擺著一台蓋著紅絨布蓋頭的顯微鏡,像是要出嫁的姑娘。觀察完細胞結構,整理實驗器材的時候,眼尖的生物老師發現,季鵬眼前的紅蓋頭消失了,幹了大半輩子的白發先生,絕不會違拗自己兢兢業業的精神。他十分肯定,就是季鵬給弄丟了,非要他把紅蓋頭找出來,找不到就處罰他。季鵬滿地轉著找塊紅蓋頭,老師也太相信季鵬對紅布的興趣了,張平平忍不住站起來說:“老師,我們進實驗室的時候,季鵬的顯微鏡上就沒有蓋紅布,我看見了!”老師一聽,五官集體往一個方向一扯,僵住了。

第二天生物課,白發上來便用“紅蓋頭”事件開場,他要是不提,平平都忘記了。

“你們這個班的同學,學習不怎麼樣,毛病倒不少。昨天做實驗,二班季鵬的顯微鏡蓋布沒了,沒了你不應該找嗎?我們怎麼講的實驗規則?原樣恢複!什麼叫原樣恢複?聽不懂?你們十幾歲的人了,站起來一人多高,懂事嗎?啊,都懂事嗎?我讓他仔細找一找,嘿,巧啦!有人跳出來說她看見了,還是個女同學!這位女同學說啦,那上麵本來就沒有紅布!嗨,我就奇怪了,我就請問問這位女同學,你坐在他們前幾排,你就看見了,你長後眼了?你是長頸鹿?你們倆男女關係好是吧?學什麼不行,學這臭流氓習氣!”他意味深長地加重“男女關係”幾個字,惹得下麵一陣陰陽怪氣的悶笑。“最後!紅布找到了!就在這位女同學自己的顯微鏡上,蓋著兩塊!”白發先生越講越激動,像是從群眾隊伍中揪出隱藏很深的壞分子,連張平平也不得不反思自己素來的流氓氣,是不是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