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土壤 第二章 (十一)(1 / 1)

一九九六年的五月,西伯利亞氣團漸漸從內蒙古向外蒙古而去,天氣即將變熱,但一早一晚還有些寒氣。有些迫不及待的姑娘們,已經穿上裙子。

三號的中午,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劇烈地響動,屋頂先橫向搖晃又上下波動,那一瞬間,沒有人來得及思考,本能地往院子裏跑,跑出去發現院子裏已經聚滿人,這才集體恍然大悟:是地震啊。人們一下亢奮起來,情緒激動地傾訴著剛才那幾秒鍾的驚心動魄:正躺在床上的被搖到地下,坐在炕上的嚇得直接蹦到地下,怕房頂踏下來壓住;有的人手裏拿著東西差點摔倒。當時蔡玉梅正在家裏掃地,聽到房頂像是壓過一輛火車般“翁隆隆”地響,嚇得她跑到院裏直往房頂上看。這次地震晃動持續不長,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地質傷害,卻把久未經曆自然災害的人們嚇得夠嗆,驚魂未定的人們像搶險一樣,爭分奪秒地從家裏把吃的用的都搬出來,在巷子裏搭建起臨時窩棚,不敢再回屋裏睡覺。

楊二姊曾經教過孩子們地震怎麼逃。那幾回,晚上的天空突然變成奇異的絳紫色,這奇異的天象引發好怕不安,對災難的恐懼觸發她童年的記憶,幾十年前家鄉的地震壓死她腿腳不便的祖母,災後很長時間他們一家都在挨餓,連喂豬的草都要搶回來給人吃。每次預感要有地震時,她惶惶不安地安排著,發生在白天如何躲避,深夜裏又如何逃生……這回可真的趕上了。

搬到外麵住以後,人們才把心放踏實,談論起可怕的自然災害。遠一些的是老一輩才知道的西腦包發大水,那時水土流失很嚴重,大片土地沙化,持續大雨極容易形成巨大的洪流,那年的西腦包水災導致不少傷亡。二人台戲劇裏有折唱段就叫《水刮西包頭》。

光緒三十年整,眾明公不知情;

眾明公請坐下,聽我說分明;

看隻看,瓦窯溝裏不住大水行。

當天一疙瘩瘩雲,空中搗雷聲;

對麵站下一夥人,望也望不清;

看隻看,二龍戲水要刮包頭鎮。

火燒“如月號”,水刮“德茂興”;

大水刮了個回回館,捎帶了個跑堂的人;

看隻看,滿堂的家俱刮了個淨打淨。

水刮五原廳,刮了兩個站崗的兵;

路過刮了個錫蠟鋪,捎了個剃頭棚;

連三圐圙刮了兩個落娼的人。

水刮“祥泰吉”,刮得實苦情;

淹了個口袋房,刮了些黑毛繩;

看隻看,把一個氈房刮了個淨打淨。

水刮“同祥魁”,大水實在凶;

刮下一隻大油櫃,擋住了西城門;

看隻看,西灘的人們一個也活不成。

水刮“永合成”,刮得實怕人;

刮下個大油梁,鑿開了西城門;

看隻看,西灘的人們一個個逃活生。

鐵鎖子放聲哭,哀告眾弟兄;

誰能撈住我閨女,奉送十兩銀;

看隻看,西包頭竟沒個會水的人。

屈死鬼放聲哭,驚動大行中;

狼嚎又鬼哭,大家不得安寧;

看隻看,西包頭城裏就把個鬼魂送。

將軍傳下令,追問大行人;

這一次西包頭刮了多少人?

有的說八百多,有的說一千還有零。

最近的一次應該算******。中年的鄰居們回憶起,那時巷尾二十三號院有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太久沒吃過飽飯,當她能再次吃上黃米糕時,竟一口氣吃下七個撐死了。過往的故事讓人們頗有一番傷感,但增進了鄰居間的情感交流,避震的這段時間大家吃住在一起,聊出很多的陳年舊事。住了半個月的地震棚,再沒有餘震發生,才放心地搬回各自的屋裏。

這次地震造成的建築物損壞並不明顯,大部分構造沒有受損。張平平住的家屬院原先是一位國民黨軍官的私人宅院,解放前逃離台灣後被政府收繳。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四麵房屋全是磚木牆體,每麵牆裏麵都插著幾根柱子,地震水波似的晃動絲毫沒有造成牆體的變形和倒塌,人們不由得表揚起當年造這所院子的國民黨軍官和他請的工匠。據說有些巷子的房屋損壞嚴重,政府借此機會推進舊房拆遷改造,拆遷的文件沒多久就公示下來,意味著,這院子和那顆出名的百年老桑樹即將消失。

地震過後不久,測量隊就來到院裏,挨家挨戶測量房屋麵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