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勤快樂的四姨姥從薩爾沁到包頭來回往複,嗬護著蔡玉梅渡過三次生育大關。她等蔡玉梅休養好身體,能繼續去上班,才把孩子交到楊二姊和她兒媳婦手上,心滿意足地返回老家,去照顧自己的兒孫。
孩子們漸漸長大的日子裏,四姨姥依舊會來看他們。
四姨姥在的時候,總是一邊“咯咯”地笑著一邊說著話,說一句笑一聲,凡事到了她的嘴裏都變得特別有趣。那甜美的笑聲像是給她伴奏的和弦,仿佛這人世的甘苦從未與她有關。她臉龐精致小巧,皮膚白嫩光潔,眼睛不大,黑乎乎的一對眸子特別精神,嘴角眼梢的笑意讓人覺得特別親切。四姨姥的長發也跟楊二姊一樣,從腦後一把攏住,繞成個髻子,用黑色小鐵卡子別得一絲不落。她是半雙天足,幸運地躲過裹小腳。楊二姊說每次她們的奶奶和媽媽給她裹上,她就拚命地嚎哭,半夜爬起來偷偷地放開。她們的奶奶恨恨地咒罵她:“嚎死就不嚎了!”然後再給她裹上。拆了裹,裹了拆,折騰地奶奶死了,沒人再強迫得了她。她的一雙腳沒有像三個姐姐那樣齊趾頭根被折斷,但折騰幾回也受到些損傷,沒有長得太大。張平平每次聽到這些慘厲的情節都覺得腳底板發涼,她問奶奶:“要是在過去,你是不是也給我裹呀?”楊二姊沒有回答她。但有幾回,楊二姊用手摩挲著她的耳垂子,嘴裏念叨:“拿綠豆碾得薄薄的,用針一捅就行。”
四姨姥每次來都不會空手,她挑揀出地裏頭收下的好東西給二姐背來。
幾年前,四姨姥和四姨夫幫楊二姊在郊區把大院建好,等到張軍軍長到滿院亂跑的時候,她帶著閨女和平又來看他們。母女倆從薩爾沁背來好幾個布口袋,上麵綴著方補丁,袋子裏裝著花豆子麵,剛用石磨碾下的白麵,油炸的和素的黃米糕,油圐圙,實實在在沉甸甸的一大堆東西,娘倆手拿肩扛,下了火車倒汽車,再步行,一路走走歇歇才把這些東西弄到楊二姊家裏。她們帶來的一種東西讓張平平長大後念念不忘,就是那異常美味的,她們叫“油圐圙”的東西,隻要薩爾沁來人就一定能吃到它。圐圙也是圓圈的意思,它做起來很費時費力,必須得到冬天才能做。首先要把糕麵(黍子麵)放在暖炕上發酵半個月,中間炕火不能停,發好酵的糕麵放在屜上用大火蒸透,再揉上勁,搓成空心的圓圈,最後一個個放鍋裏油炸出鉤。炸好放涼以後是硬邦邦的,表麵金黃,麵蕊是碎渣子,這樣是不好吃的。但它可以常溫存放很久,想吃的時候再用大火蒸軟蒸透,神奇的來自稻田的香味就從籠屜的縫隙中發散出來,滿屋的米麵清香,裏麵也不是碎渣子了,咬起來彈性十足,香糯粘牙,越嚼香味越濃。那時,張平平一聽說薩爾沁要來人,就盼著油圐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