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遷移 第二章 (二)(1 / 2)

張全勝十八歲時中專畢業,學校分配他到華北電力建設局工作。做重型機械操作員,這個崗位要常去施工現場幹活,工作環境惡劣,離家也遠。楊二姊心疼他的獨苗,非要讓張世良給調動工作。計劃經濟時期工作以分配為主,主動調動工作是很難的,每個單位的人事指標都是固定的,想要解決工作的人很多,大家都盯著。“一個蘿卜一個坑”,別的蘿卜沒撥走,就沒有你的坑。張世良工作上素來兢兢業業,力求對得起國家對得起領導。作為采購經理,單位的便宜他一分錢不占,還回回主動往裏貼錢。這樣的工作表現沒白費,加上如今的領導全是老人兒,有幾個還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夥時,就進到生產資料站當學徒工,在張世良他們手上一點點成長起來。單位很照顧張世良,把剛騰空的一個指標給了張全勝,把他調到生產資料站,也安排到供應科。進到科室以後,張全勝就開始坐在辦公室裏喝茶看報的日子,楊二姊心裏那是十分地滿意。當年她打定主意去換那三十塊大洋的時候,萬萬沒想到,她能到大城市安家落戶,還跟著男人吃上“公家飯”,兒子也是坐著看報的“公家人”。

此事一成,又成為張世良的一件得意事,盡管他跟這個唯一的兒子有些隔膜,他還是很滿意自己的辦事能力。他知道,兒子跟楊二姊更親近,他不會因此而特別感謝自己。他一向看不慣楊二姊對兒子的嬌慣,但由於楊二姊強烈偏執的護犢子,他作為父親的訓斥向來無濟於事。但這總歸是件好事,要知道,公有製年代,能夠在國家的單位裏工作,就是端上鐵飯碗。國家的單位,永遠是國家的,單位管著你的生老病死。進入哪個單位就永遠是哪個單位的人,不管你去哪裏,幹什麼事情,人家首先問你的第一句都是:你是哪個單位的?然而,楊二姊和張世良都不可能預料到,二十多年後,社會又會變。

張世良的這個兒子張全勝頭腦靈活,學東西快,文筆口才都好,要不是文影響應該能上大學,這些方麵確實都比他強。張全勝愛玩得很,沒有他不會玩的,撲克牌是把好手,牌九玩得很溜,遊泳從小就會,乒乓球在學校是冠軍。張全勝被調到工作輕鬆的單位後,可是給他個碗大湯寬,徹底放任自由。下班後楊二姊再也看不著他的影子,跟著那幫老同學,以前的同事在青山、昆區到處跑,有時候跑到郊區,混著人打拖拉機,鬥地主,時常通宵不歸。第二天一摩挲臉,就去單位上班。楊二姊見他折騰得累,哄嬰孩般輕聲地說上幾句,便端出好菜好飯給他滋補,再好好睡上一覺。

轉眼張全勝已經結婚六年,母親楊二姊和媳婦蔡玉梅聯手攬下家中所有的事情,張全勝依舊過著單身時放任自由地生活。

前不久,單位買了輛客貨兩用汽車。領導們開了個小會,研究給全勝調動一下崗位,讓他當辦公室主任,專門負責那輛汽車的使用,這主要也是總經理的意思。全勝在華北電力建設局時,跟著師傅學過機車駕駛。為期三年的嚴格訓練,首先學的不是駕駛,是汽車構造原理,修理和維護,一輛汽車交到司機手裏,出現任何問題都要自己解決。能把汽車開起來開好,是最後一個環節。生產資料站的職工中,隻有他有機車駕駛證,一把手想讓辦公室主任開上那輛汽車,自己就能隨時乘坐。這位一把手是他大張世良的徒弟,十三歲時,家裏供不起他上中學,單位當學徒工把他招進來。

張全勝每個月的工資不交給爹娘,也不交給媳婦。吃館子,買煙酒,頓頓飯各樣下酒菜輪換著買,冷葷,油炸,烹煮,涼拌。他的錢月月花光,不夠還得跟楊二姊或者蔡玉梅要一些。在那個物質匱乏、溫飽還是主要問題的年代,張全勝過著被寵溺、滿足的優渥生活,難免有些春風得意。

這天上午下班後,主任張全勝開著那輛車載著新來的小劉從單位出來。小劉一直想跟張全勝學駕駛,一有空坐便跳上張全勝的車。倆人順著城區最熱鬧的主街道一路緩慢地行駛,此時汽車還不多見,聽到馬達聲響,路人紛紛讓到旁邊往車裏瞅,坐在裏麵開車的是誰?張全勝向來做事慢慢吞吞不著急,開車也一樣,發動機的轉數從沒超過一千轉。他們把那輛新車停在街口的大眾醫院旁邊,鎖住車門,走進熟悉的一家國營飯館。全勝熟練地點好一盤蔥爆羊頭肉,一盤沙蔥拌豆腐,一份五花肉大燴菜,涼盤是紮蒙拌蓧麵,又要了一瓶“西鳳酒”。全勝好酒,這點隨他大張世良,剛十多歲就沾上酒,父子倆中午晚上頓頓喝一燒杯白酒,再來些下酒菜。天冷的時候,把燒杯放在炭火裏燒熱喝,或者直接用火柴點燃燒一燒就喝。張世良總說:“酒是糧**,不能浪費。”張全勝不僅愛上“糧**”,還早早地抽起煙。一沾上酒,張全勝就來精氣神兒,他又能說又能喝,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把個小劉聽得五迷三道。這一晌午,小劉坐得屁股直癢癢,眼看快三點了,實在陪不住他,便央求著全勝別再喝了,下午還要回去上班。全勝說:“把剩下的瓶底子喝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