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離去,小二亦告辭她回了聚香居,她哼哼笑了兩聲,收了那未喝完的酒,依舊是坐在火爐前看書。

隻當是將將這離去的馬老板,乃是說的醉話,哪裏有這樣做生意的?

一直到那人拿了兩萬圓過來,她打電話去作坊問了出酒時間,與那馬老板簽訂了合同,約定交貨數量,日期等等事項離開後。她整個人依舊是懵懂如在夢中。

到第二日,她又依舊來酒行坐櫃,這一天天上卻是出了個毛太陽,空氣依舊幹冷的很,她生了火,待屋內暖和起來,方起身打掃了店內的衛生。便有報童送來當日的報紙,她便就泡了一杯茶,坐在火爐旁細細看那報。

隻一眼,眼裏的淚就掉了下來,銀城日報上頭,諾大一張照片上,是堆積如山的屍體,旁有手握刺刀之日本軍人,冷漠側立,對身旁血流如河之慘況,絲毫不加理會。

其時已是民國二十六年冬月十四日,政府撤離南京,中國軍隊對日本的抵抗就此瓦解……

沈雲慢哭了起來,聽到外頭人聲鼎沸,幾乎是吼著跑出了店鋪,街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奔足,無一不是在感傷國民之死、國家之死……

有穿戴齊整的學生,麵容憤怒,高舉著“還我河山”之碑,踏著步伐而來,這莫大的悲傷裏,一時間烏雲密布,狂風掃地而起,似乎又有新一場雪欲要落下來。

她回轉身,鎖了門,跟隨在人群後頭,受群眾之感染,心變得異常的憤怒,流著淚,握著拳,大聲呼喊:“驅除韃虜,不我河山……”

天氣一日冷漸一日了,從滿天的傳單以及頻頻從門縫中丟進來的報紙上可見,日本人在南京殺的人越來越多,中國軍隊節節敗退的消失頻頻傳來,國將不國了,國將不國了!

國家都要沒有了,她還在這裏拚什麼?她的仇恨,她的未來,她的理想,她的重振門楣,她的沈家酒……在這戰亂的年代,連命都要保不住了,這些她還要來幹什麼?她一時鬱鬱,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她這樣過了幾日,竟是連瑪麗亞都看不下去了,撲頭將她罵了幾次,也不曾將她罵醒,這一天卻是偷偷向沈雲汀說了,拖著她,一定要去舞廳裏玩上一玩,她這才略微收拾了心情,吃過晚飯後,由瑪麗亞派了車來接。

姐妹兩個依偎著坐在後座,眼看著夜幕降臨之跡,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有並不十分富裕的生意人,就在店鋪外頭,當街做飯,有孩童撒丫而過,空氣裏傳來一陣陣銀鈴的笑聲。

待到了九重天,熱浪與歌聲撲麵而來,迎麵就撞上塗脂沫粉的瑪麗亞,一把拖過她的手,“哎喲,祖宗。你總算是舍得出來了。”

“俗世啊。”她道。

“不俗一些,這日子可要怎麼過?”瑪麗亞道,將姐妹兩個推到一個沙發裏頭,“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星期三,要演《薔薇姑娘》,你來九重天這樣久,還沒好好看過一次吧?這可是最好的位置,今天特意給你留的。什麼都別多想,好好看。”

她就摟著沈雲汀,坐到那沙發裏頭,熟悉的樂聲傳來,從前的日子便回來了,當時廢寢忘食與玫瑰、瑪麗亞、樂隊的人,編出這曲子,都還厲厲在目呢。

她的眼淚終於就下來了,她希望自己是冷靜的,能遊離於情感之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她哪裏做得到?如何做得到?

“姐姐。你怎麼哭了?”沈雲汀稚嫰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那小手,就抹上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