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春暖花開。
背靠蒼山前臨洱海的一間院子裏,沈鐸正給輪椅上蓋著薄被的女人捏腿。女人留齊耳短發,五官秀美,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更是一點顏色沒有,唯獨一雙眼睛,清澈黑亮,正望著院子裏一株飄落的杏花出神,正是大難不死的陶然。片刻後,她收回目光,努力著想把左手抬起,抬了半天,手還是隻高一點。
沈鐸看出她的想法,連忙握住她那隻手,溫柔淺笑:
“我不累。”
“謝謝你……”陶然彎了彎眼睛,聲音不是過去的悅耳動聽,變得粗聒難聽,“了我最後一個心願。”
心一窒,沈鐸攥緊掌心腫脹的大手,假意嗔道:
“傻丫頭,什麼最後一個心願?你啊,可以還有很多很多的心願,不論是什麼,我都會幫你實現。”
陶然淺笑,沉寂到麻木的心裏淌過絲絲縷縷的感動。
那天墜海之後,她以為必死無疑,事實上也跟死了差不多。
但等她醒來,發現自己正在一艘船上,船長嘰裏呱啦說著德語。是老天爺心存憐憫吧,船長浮潛時將她救了上來,而且這個不苟言笑的德國男人竟認識沈鐸。通過翻譯,他告訴陶然,沈鐸很喜歡坐他的船出海,每次都是一個人,不過,他從沈鐸的行李裏,見過他們合拍的照片,兩個人穿著碩士服,雙雙大笑。他這趟來中國,沈鐸本來也要一起,結果臨時慕尼黑有醫學會議,沒來成。
得知陶然瀕死,沈鐸和船長動用了所有關係,將她帶去德國。
在那裏,她接受了沈鐸安排的最好治療,隻可惜再先進的醫療技術,也實現不了從死到生的奇跡。
他們所能做的,隻有延長陶然所剩無多的生命。
自己也是醫科院高材生,陶然當然清楚身體狀況。在醫院躺了許久後,她跟沈鐸說想回國,想來大理看看,因為她一直向往這種背山靠海的田園生活,安謐,知足,能夠靜靜體會每一寸時光在指尖的流逝。沈鐸沒有反對,領著兩個助手,偷偷帶她來到大理,租住在這間生活設施齊全的院子裏。
為躲避司夜傾的追尋,素來正直嚴謹的沈鐸不惜托關係,給四個人全辦了假護照。
不由自主的又想起那個男人,陶然的眼神如燭火般暗淡下去。
“怎麼了,是不是哪裏痛?”
“沒有。”陶然勉強扯了扯嘴角,“就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可真好。有人寫過吧,來人間一趟,要見見太陽,我啊,就迷戀這光芒萬丈的太陽。可惜,和太陽近乎永恒的壽命相比,人生……太短暫呢。”
深知她的壽命正在以看得見的速度消失,沈鐸悲從中來。
濕潤的眼眶不知不覺投向光影斑駁的地麵,他哽咽道:
“對不起,然然,如果當年我不去德國……”
失血過多,肋骨斷裂數根,脾髒徹底損壞,肝髒摘除,消化道部分切除……
身體破敗得不像話,陶然卻覺得,自己的思緒,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
看出沈鐸的自責和遺憾,陶然搖了搖他的兩根手指:“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學長。反而是我對不起你,從前無視你的心意,現在又拖累你這麼久,耽誤你的研究。就算……”她頓了頓,柔弱笑意一閃而逝,“你沒有去德國,學長覺得又會有什麼不同呢?我啊,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是我這輩子的劫難,逃不脫的呢。”
聽她這麼說,沈鐸更加難受。
他盡量控製好情緒,笑道:
“做再多研究又有什麼用?關鍵時刻,什麼用沒有。我就是覺得,如果自己沒有去德國,不會讓人那麼傷害你。”
陶然霎了霎眼睫,又望向那樹紛紛灑灑的杏花,喃喃道: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