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易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其實即使他分化了, 他也沒能真正拿自己當成個omega來看待。
他過了十八年的人上人生活,從來都是絕對的主宰者,他一直篤信著自己會分化成為一名高級alpha, 直到遭遇了當頭棒喝。
那段時間, 他迷茫他痛苦他不甘他怨恨, 所有十幾年都不曾有過的負麵情緒鋪天蓋地向他傾軋過來, 幾乎要將他徹底逼瘋。
尤其是作為絕對的天才, 一夕之間跌落塵埃,這是任何人都無法輕易釋懷的,更何況他還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讓他經受這些, 實在是太過殘忍了一些。
所以他拚命努力, 在時煜的幫助下,跟學校抗爭,跟那群alpha抗爭, 跟整個軍部製度抗爭,甚至於還要跟自己身體的本能進行抗爭,一點一點爬上來,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因為他篤信自己是個強者,他所作的一切, 不過是為了“拿回自己失去的”。
甚至要比之前做得更好。
但他本質上, 對omega這個身份,是不認可的。
甚至是有些抗拒的。
因為他清楚地明白,omega意味著柔弱, 意味著圈禁, 意味著身不由已,意味著被掌控,而這些都是他極度排斥的。
所以哪怕是江逐, 他也不會願意被他標記。
即使他對他的喜愛和疼惜之情已經濃厚到了可以為他豁出生命的程度,但標記不行。
隻有這件事不行。
因為這關係到他的自尊。
那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也是他一直努力,想要改變的初衷。
他聽了許多風涼話,見識過無數的不公平,更是知道眼下自己得來的一切是有多可貴,那麼……
對蘇因他們來說呢?
他們一直都是omega,他們聽慣了那樣嘲諷不甘的話,他們更是從來沒有被公平對待過。
被精心養護著長大,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學習著可能沒有任何興趣的課程為了方便嫁人,不能去觸碰機甲因為不能受傷,不能隨意出門因為可能會受到侵襲,即使那從來都不是他們的錯。
是像他這樣從雲端跌落來得可憐,還是像蘇因他們這樣,從來都沒有真正看到過希望來得可悲呢?
時易的胸口堵得厲害,他突然覺得自己很過分。
他相信自己能成功,他從來不甘於現狀,他拚了命努力,其實全部都是為了擺脫omega這個身份給他帶來的一切災難和不公。
他從來沒有認可過這個身份。
不認可,所以才會想擺脫。
可那些omega呢?
眼下的生活,又真的是他們想要的嗎?
時易有瞬間的迷茫,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看待這件事,但他很確定一件事,他必須要去做些什麼。
不光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打破這個本就畸形不公的既定規則。
“你是怎麼進來的呢?”時易定了定心,下意識把人往懷裏摟了一把,避開來來往往橫衝直撞的士兵,仍舊止不住地擔憂。
畢竟在沒有提高自身的實力之前,貿然來到這種地方,還是有些冒險的。
“你走之後,我選修了藥劑學,然後進了韓先生的實驗室,這次是作為實習醫生,跟著一起過來的。”蘇因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時易瞧。
無比依賴地擁著他的腰,臉上的歡喜和雀躍藏都藏不住。
其實他沒說的是,他知道韓文軒跟時家的關係,所以當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時,明明有那麼多選擇,卻偏偏去了韓文軒的實驗室,更是不惜跟家裏決裂,也要跟著一起來這危險的戰場。
在這兒他見到了橫飛的血肉,焦黑的傷口,痛到幾個人都按不住的重傷士兵,還有那些可怕的蟲子,但他都沒有後悔。
因為這裏有時易。
於是那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再可怕,他都能適應。
因為有時易,他似乎就有了希望。
時易輕抒了一口氣,摸了摸蘇因的腦袋,正準備說些什麼,屋裏突然衝出來一個人,蓬頭垢麵地扯著嗓子喊,“蘇醫生呢?病人反應太劇烈,需要加大用量……”
蘇因渾身一僵,手臂突然收緊用力抱了抱時易,然後從他懷裏掙開來,一邊往病房裏跑一邊回頭朝他喊,“你等我……我晚點來找你,等我啊!\"
時易整個人還有些恍惚,下意識朝他揮揮手,然後站在原地不動了。
omega要出現在戰場上,除了像他這樣戰鬥型的,就是成為軍醫,但這一項也是千難萬難,畢竟部隊裏全是alpha。
這孩子,又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呢?
“怎麼了?”江逐見他在發呆,有些擔憂地走上來,碰了碰他的臉,緊張地問道。
“沒事,我隻是突然覺得……”時易輕輕咬住下唇,凝重道,“我好像,很過分……”
他不是alpha,卻也不認可omega,似乎哪一方的陣營都沒法融入進去。
而這一切都源於他心底對omega先天弱勢的觀念,其實就連他,都是不願意成為omega的,所以才會那麼拚命,才會那麼想要改變。
明明這對於從來沒有選擇的omega來說,才該是體會這種不公最深的。
時易閉了閉眼,用力捏緊了自己的掌心。
他不該隻想著自己,也該為他們做些什麼。
畢竟沒有人比他更能體會到那份痛苦和不甘。
他更不該總想著逃離,而該接納。
接納這個身份,這樣的身體,從心底裏認可omega藏在柔弱外表下,跟旁人沒有任何區別的堅強的心。
他想,他有了除了變強之外,也需要拚盡全力去做的事了。
“不會。”江逐聽到那句話,瞳孔微縮,抓緊了他的手腕,將他捏成拳的手掌強行攤開,輕輕摩挲著上麵鮮紅色的月牙形掐痕。
輕柔地按了按,又繞著打圈,在時易感到微癢想要收回的時候,將它握進掌心。
他的掌心溫熱,而時易的指尖冰涼,一冷一熱觸感明顯,時易有些被燙到了,而且這人來人往的,他正想用力掙紮,就聽到江逐低聲道。
“你很好。”
似乎是覺得力道不夠,又加重語氣強調了遍。
“非常好!”
時易的心髒猛地一跳,不自覺紅了耳朵,整個人都氣息都柔軟了下來,明明戰場上是殺伐果斷的煞神,此刻卻像溫軟無害的小貓,誘得人隻想在那綿軟的發絲上輕揉一把。
而且明明羞得都快要暴躁了,卻到底沒有掙開他的手。
江逐對時易的所有情緒變化分外敏感,雖然很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跟他再親近一會,甚至更親密一些,但也很清楚如果他真的那麼做了,這家夥恐怕會直接炸毛。
所以隻能有些遺憾地趕在他徹底暴躁之前把人放開,又幫他理了理被蘇因弄亂的衣領,按了一下他的肩,“你不是來看他們的嗎?進去吧。”
時易瞬間回神,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推開人往裏麵跑去。
戰鬥的時候不覺得,但這房間裏麵,可以稱得上是人間煉獄了。
缺胳膊少腿都是好的,甚至還有被炸得隻剩下半邊身子的,被藥吊著半條命,哀嚎著哼吟,氣息都越來越弱,排隊等著修複艙。
修複艙確實好,無論斷手斷腳就是隻剩下一口氣都能完全複原,但這樣近乎逆天的功能自然也有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