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路極清靜,兩旁種著槐樹,多年無人修剪,枝葉參天蔽日,霧氣已淡去許多,似有若無地繚繞樹間,與偶爾掠過樹縫的流雲交纏。
我半個身子探在車廂外,貪婪地瞧著。這樣的景致本是司空見慣,卻原來也會變得這樣迷人。
出了小路,迎麵有人過來,我戀戀不舍地縮進車廂,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又掀開一條縫,問:“開著簾子行不行?”
他回頭望了我一眼,臉上浮起一絲微笑,道:“你想開著,就開著吧。”
我興高采烈地將簾子挑起來。自從來到這個時空,還從未有過這樣的自在,從前的陳朝公主陳婤出門,豈是能讓人看見的?這回總算能過過癮。其實洛陽城並不繁華,初晨街上的人更少,偶爾有人用驚異或曖昧的眼神看著我,我便惡狠狠地瞪回去。
很快發覺,男人們看見我,雖不免驚異,不過多看幾眼,倒是幾個婦人瞧見我,臉上頗有異色,竊竊議論,神情間很是看不慣。我暗暗好笑,拋頭露麵又怎樣了?忽然升起一種上學當乖乖女時,偶爾逃學一回的刺激和快感,頑心一起,當下以眼還眼。
她們似有覺察,怔愣間避開了目光。我得意洋洋地收回視線,不料卻正見那人回過頭,饒有興味地看著我,想必剛才那氣勢洶洶的神態全落在了他眼裏,頓時臉上一紅,不覺將手中簾子放低了幾寸。
洛陽城雖破敗,卻著實不小,車行了總有小半個時辰,才出了城門。正是陽春季節,太陽初升,天空一碧萬頃,草木蒼翠,放眼望去高高低低,遠遠近近,盡是或濃或嫩的綠,次第蔓延,直至天際。
迎麵輕風陣陣,含著清晨特有的露水和青草味道,絲絲滲入肺腑,溢開一縷甜香。我用力地吸了幾口氣,喃喃歎道:“真美!”
那人聞言轉身笑道:“還有更美的!”初晨透亮的陽光映著他的臉龐,將他以往的深沉掩去了幾分,他漆黑的瞳仁裏閃著異樣的光彩,似乎也隨著周遭生機勃勃的景致,煥發出年輕的飛揚。
我從來未曾留意過,原來他是這樣英俊奪目,不由得迷惑而驚異。
“咄!”他清喝一聲,牛撒開四蹄,越跑越快。
以前說起古人的交通工具,第一個想起的總是馬車,來到這裏才發現,大家都喜歡乘坐牛車。原來牛車雖比不上馬車快捷,倒是又穩當又舒服。
我也不知他究竟打算帶我去哪裏,但即便隻是這樣坐車兜風,也覺得暢快。不知不覺中,該是已行出很遠,探出身子回頭望去,洛陽城已被山丘擋住,看也看不見了。
牛車離開寬敞的驛道,駛入田野間的小路。初時兩側皆是整整齊齊的麥田,風過處,碧浪起伏,散落的農居點綴期間,宛如一副水墨畫。又過多時,牛車駛入山丘,人煙漸息,路也越來越窄。兩側草木枝繁葉茂,長長的垂枝帶著梢頭初綻的花朵,迎麵而來,沙沙地擦著車身。偶爾一兩枝掃過臉頰,便覺一股極淡的清香拂過。耳畔,鳥聲婉轉不斷,然而循聲望去,隻見枝葉跳動,不見鳥兒的影子。又有若隱若現的潺潺水聲,更不知溪流在何處。
想我在現代時,走南看北,遊玩的也大多是人工雕鑿過的景致,極少來到這般天然如璞的境地,隻覺幽靜異樣,連心境也跟著平和起來。
牛車忽然一頓,停了。
那人跳下車,原地頓了頓足,回頭道:“前麵過不了車,要走一段。”
我扶著他的手也跳下車,忍不住捧起路邊花枝深深地嗅了嗅,這才笑道:“走吧。”
我們沿著小路向前,路麵甚是崎嶇不平,這點困難對林青來說算不了什麼,可對於久居深宮的陳婤來說,卻未免吃力。腳上的繡鞋也不適合走山路,沒走多遠腳底就開始疼了。我不由暗恨這軀殼不爭氣。起初還興致勃勃地不時掐一根枝條拿在手裏玩,後來便隻有力氣勉強跟著了。
“小心。”他見我走得費力,伸出手來。
這動作如此自然,以至於我想也沒想,便將手交給了他。及至雙手交握,他掌心的溫暖綿綿地傳過來,我方才覺得似乎不妥,但此刻甩開手更著痕跡,隻得裝作若無其事,心卻莫名其妙地突突跳得快了。
我骨子裏是個現代人,尚且覺得這樣手拉著手有些曖昧,他是隋朝人,難道便不覺得異樣嗎?然而偷眼觀察,他平視前方,神情淡定,不落絲毫痕跡。
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何這樣與眾不同?這問題徘徊我心頭已久,但此刻我卻又不想立時問出來,仿佛覺得,這帶著幾分神秘和虛幻的感覺很享受。隻是忍不住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他似有覺察,倏地轉過臉來,我忙不迭避開視線,轉念一想,躲個什麼?便又轉了回去。
他見我如此,眼裏浮上一絲笑意。我忽然覺得他的眼神似乎也變得異常溫和,沒有了以前總籠罩的嚴肅和冷淡。
“快到了。”他向前指了指。
垂落的花枝擋住了小徑深處,我們一麵撥開枝條,一麵慢慢地往前走。我也不知小徑盡頭究竟有什麼,竟不覺升起一絲緊張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