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的氅衣套在陳婤的這個殼上大得可笑,半截拖在地上。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冷,雙手不停地搓著。
楊廣走過來,握住我的手。
我的手,不,應該說陳婤的手真小,幾乎整個地包在他掌心裏。他的手很暖和,在冬夜的寒冷裏有著說不出的誘惑力。
但我不能受這個誘惑,努力地試圖抽出來,“這樣不妥,殿下。”
楊廣望著我,眼睛裏閃動著笑意,他慢悠悠地說:“這有什麼關係?我可不覺得你介意這些個。還是——除了我,其他的人都不介意?”
他雖然笑,但語氣不善,我不敢亂答,否則“烈士”二字又會向我招手。
楊廣的馬跟在他身後,呼哧呼哧地噴著白氣。我沒話找話:“真是匹好馬。”也不算假話,那馬皮毛的油光鋥亮,身形矯健,一看就不差。
“嗯。”楊廣回頭拍了拍馬頸,又看著我,“你會騎馬嗎?”
我搖頭。
他不說話,轉身就躍上了馬背,然後向我伸出手:“來!”
我還沒明白他的意思,就被他架住了胳膊,接著整個人騰空而起。等到我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側坐在馬背上。
我暈頭轉向,沒來得及有任何動作,隻聽耳畔有人說:“別亂動。”馬已四蹄飛揚,箭一般射了出去。
我想大叫,起初是因為受了驚嚇,而後是因為興奮。
太刺激了!過山車也沒有這麼刺激!
冬夜的風過耳畔呼嘯而過,仿佛已連成了一片。起初因寒冷而帶來的痛感,很快就消失了,轉為了一種沁人心脾的清冷,間中混雜著初晨空氣中特有的寒霜、草葉和泥土氣息,說不出的爽快。
馬如疾風閃電一般,可是我卻不覺得顛簸,便仿佛真的生出雙翼,自草地上飛掠而過。星月在我頭頂,望去那麼近,仿佛觸手可及,銀輝映出天際山丘,連綿起伏猶如剪影。我快活得忘乎所以。
“太棒了!再快點兒!”
身後斷喝:“駕!”
馬一聲長嘶,就如同楊過那匹飲足了酒的大黃馬,再無任何約束,撒歡地向前。迎麵而來的風幾乎逼得我喘不過氣來,卻又那樣興奮。
“有意思嗎?”耳畔傳來笑語,“這裏地方還不夠大,將來我帶你去西北的大草原,那才爽快!”
我一驚,就像有盆冷水從頭澆下來,頭腦頓時清醒。
“放下我!”我使勁掙紮,“快放下我!”
“別亂動!”楊廣喝止我,聲音很嚴厲,“你會摔死!”
我不理會,一副寧可摔死的架勢。
“好,”楊廣說,“我放下你,但是你別亂動。”
我停止掙紮。他帶住馬,自己先下了馬,然後讓我扶著他的胳膊跳下來。我一落地就立刻向前走。
他跟在我身後,不緊不慢地說:“你不應該是裝模作樣的人——看,你剛才那麼高興,情不自禁。”
我倏地停下腳步,回頭,惡狠狠地盯著他,“殿下認為,我是一個朝三暮四,可以隨意輕薄的人嗎?”
“你當然不是。”楊廣回答,“你絕未朝三暮四——你打從一開始就隻喜歡我。”
我用盡我的氣力瞪他,搜腸刮肚地想一句最惡毒的話來反駁他。但是——他的眼睛那麼深遠,如同浩瀚星空,仿佛能夠容納一切、化解一切。我全身的氣力投入去,不過如同落入大海的石子,激起的水花旋即隱滅。
“你看,一直都是如此——”
他走近我,吻我。
我拚命掙紮,無濟於事,他的臂膀很有力,如同他說話的語調,非我所能反抗。
我的舌尖嚐到鹹腥的味道,大概我咬破了他的嘴唇,但他仍然不肯鬆開,他的手掌壓著我的背脊,那樣用力,仿佛要將我壓進他自己的身體裏。我胸口發悶,無法呼吸的感覺,整個身體裏恍惚都灌滿了他那種男性的氣息。與楊俊全然不同,與我遇到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同。
終於,他放開我。
“阿婤,你還想繼續否認嗎?”
我的頭很暈,我用手使勁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告訴自己我還沒失去理智。
“殿下,我沒有否認。”我向他微笑,舌尖還帶著他的血的味道,“我說的,都是我的心裏話。”
楊廣的臉色黯淡下來,比在掖庭的那一次還要難看。但不是生氣,是失望。
我的目的達到了,心中湧起莫名的快意。我向他斂衽為禮,然後回到馬車上。
這回我沒睡著,一直端坐著。我心裏很空,不知道該想什麼。過了很久,我吃驚地發現,原來我哭了。眼淚一直滴下來,落在楊廣的氅衣上,像綻開一朵深色的花。
回去我補睡了一整天。
其實隻是躺了一整天,睡眠並沒光顧。我閉著眼睛想心事,讓她們都以為我睡著了,沒人來打擾我。
梳洗時我對寶兒說:“煩請轉告晉王妃,我想早日往晉陽,與秦王殿下一聚。”
隔了一日,寶兒回複:“王妃說了,六娘身子還沒好透,並州路途遙遠,路上要是病了可不是玩的,還是養好了再去不遲。”
我就猜到是這樣的回答,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楊廣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