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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動不動地獨自待了很久,期間真兒和雲娘都進來過,但我告訴她們,別理我,讓我獨處。她們隻好出去了。

之後,楊俊來了。

我聽見他的腳步聲,畢竟相處了那麼久,彼此那麼熟悉,那種特別的節律,一聽就能認得出來。

我從床上坐起來,將散亂的頭發攏上去,用發簪別住。

他端詳我片刻,然後問:“阿婤,你怎麼了?”

我抬頭望著他,還是那樣溫和的眉眼,溫和的神態,如淡水墨畫一般雅致的男人。我心裏很難過,但臉上在微笑,這套功夫如今我越練越純熟,不夠等級的根本識不破。

我說:“沒什麼,今天出去逛了逛,身上有些倦了。”

搪塞楊俊太容易,他果然大致滿意我的回答。

菜式一如既往的精致,楊俊帶著愜意的微笑,攤手攤腳地坐在榻上,我記得以前他不是這樣,他是紋絲不亂的。但我喜歡他這樣子,像在家的隨意。

我依在他身邊,夾菜給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溫順,他很享受,未覺察異樣。我心裏有一陣陣的酸澀堵著,並不劇烈,但很清晰,每次抽動都可以叫我落淚,但我必須忍著。畢竟也已過了這麼久,再沒有感情,也會有感情。

吃過了飯,我問他:“今天留下來,好不好?”

他正在洗手,怔了怔,隨即歉意地回答:“還是下一次……”

我不等他說完,就接上去:“好。”

他低下頭來仔細地端詳我,然後笑著說:“本來想安排妥了再告訴你……有個好消息。”他做個怪相,活似揣著珍寶要拿出來顯擺的小商人。

我吸口氣,問:“是什麼?”

他拉了我的手,要我坐在他的身邊,說:“過幾日我要去巡長城,誒,你別忙說話,到時你同我一起去,如何?我安排得嚴密些,不相幹的人不會知道。阿婤——”他盯牢我,“你不高興?”

我努力讓自己笑,“高興,當然高興,但是今天我實在倦了。”

“就是,我怎麼忘了!”楊俊以手拊額,“你該早些歇息。”

楊俊走後,我又獨自發了很久的呆,然後開始給他寫信。這封信花了我很多的時間,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措辭。但是,我至少得告訴他原因,以免他完全莫名其妙。寫信的時候我很冷靜,不緊張也不悲傷,這隻是我的又一次決定,如此而已。

已經決定的事,我也不喜歡拖延,遲幾日又能有什麼好處?所以,四天之後,我已經離去。這次,我說服了真兒和雲娘同我一起走,她們顯然不能夠理解我出走的理由,但是她們將問題簡化。

“六娘,反正我們都是無處可去的,你去哪裏,我們就跟你去哪裏。”

我將頭擱在雲娘的肩上,感覺十分安心。有人可以陪伴,到底是好的。

這一次出走比上一次有條理得多,這就叫經驗。然而,也是一樣的漫無目的。我又不想去四川了,那麼遠的路途,並不安全,我隻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生活。於是,我向北走。楊俊就算找我,也會向南找的吧。

我們沿著山道走,往來客商都走這條路,稱“晉王道”。問起來,是楊廣在這裏時修的。細想真可笑,我又走著他開的路在躲楊俊了。

後來路過一個很大的鎮子,有千餘戶人家,客商都在此歇腳,往來的人多,我們幾個也不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我們先在旅店住下,身邊沒有男丁終究是不方便,我與店中夥計攀談,托他替我物色一個合適的管家。我出的價格不錯,先先後後有幾撥人來見,始終不滿意,倒是那店中夥計,瞧著很能幹。我於是向他說明,他自己也十分動心,隻是還礙著店老板。我又與掌櫃的說了,掌櫃的是厚道人,這才談成。

我的管家名叫李正則,晉北人士,聽名字不像鄉土人家出身,果然,細問起來才知還是世宦中落。所以,他念過兩年書,識得些字,更叫我滿意。

他替我選了宅子,不大,隻有兩進,但我於這上頭不挑剔,夠住就可以。又叫人收拾出來。雖然是偏僻小鎮,因為路過的客商多,倒不缺好東西。

“六娘,用這樣的料子做門帷可好?”李正則初當管家,看得出十分謹慎,樣樣都要來請示。

我說:“好。”

他想一想,又說:“我看到一種雲紋錦,更好,但是貴很多。”

我知道他在試探,這也免不了。我搖搖頭,吩咐他:“普通些的就可以了,不要太張揚。”

我帶出來的細軟一輩子也花不了,但是我不想一輩子就這樣坐著揮霍。而且,我也擔心有些首飾流出去會引人注意。

就這樣,開始過日子。要找事做,總是找得到的。起初要一樣一樣地置辦家當,也可以全托給李正則,但自己挑選起來也是種樂趣,等都置辦齊了,再細細地妝點起來,慢慢也就像個家了。

和左鄰右舍也漸漸地熟悉了,常常有人來向雲娘打聽:“這六娘是什麼人啊?有人家了沒有?”

雲娘起初顧左右而言他,後來編了個故事,“六娘是我們家六小姐,唉,命苦啊,郎君和夫人都不在了,家裏也沒有別的人。我啊?我是她的奶娘。六娘嫁過人了,可惜,姑爺打仗去了,也沒了。是啊,六娘如今一個人過,她這樣的人品樣貌,你們都瞧見了的……真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