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依舊跪在那裏,身邊一個人也沒有。近黃昏了,房間有些暗,看他的輪廓半隱在垂帷的陰影中,十分孤寂。
過來的時候我走得很急,進了屋裏卻不自覺地慢下來。
楊廣覺察到了,轉過臉來。我們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中默然對視。
也許因為光線的緣故,衝淡了他眼底的銳利,他的目光看起來不再那麼咄咄逼人,反倒多幾分柔和,似乎還有……無奈。
我想,我知道他的無奈是什麼,可是,我想不到他會為這樣的事無奈。
我一直以為,他想要的隻是權力和富貴,他是不會為國事煩惱的。那些都是明君的事,而他,是個昏君。
他望著我的神情,像個疲倦的人,想要尋求一個可以把扶的地方,讓我遲疑,不知該不該將自己的手給他。
我站在那裏發呆,還是他提醒我:“有事?”這才驚醒。
傳了皇後的口諭,楊廣謝過,然後站起來。
因為跪了太久,血流不順,他一下子竟沒有站穩,身子晃了下,我下意識地朝他伸出手。他的手冰冷,掌心裏沒有了以往的溫暖。
此刻,暖意是從我手裏流到他那裏去。
“阿婤,”因為沒有別人,他叫我的名字,聲音倒還是平和的,“方才……多謝你有心。”
我裝糊塗,“我?我有什麼心?”一邊將手抽出來。
但是他不肯放開,眼裏露出微笑,“別裝傻,那杯茶……知不知道有多苦?”說著,故意地擰了一下眉頭。
我憋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越想越好笑,直笑得彎下腰去。
楊廣先是瞪著我,看我笑個不止,幹脆陪我一起笑出來。
“虧你想得出來!”他指著我說。
我笑得眼淚都迸出來,抹了一把,說:“不然我怎麼辦?眼看著至尊就要發怒,你還上去當炮灰——”我突然頓住,老天,我都在說些什麼?怎麼過了這麼多年,我的功力還是會在楊廣麵前頃刻間化為零。我的臉都漲紅了。
“炮——灰——?”楊廣瞅著我,“這又是什麼?”
“你別管。”我繼續笑,用笑擋著狼狽。
楊廣卻沒有再笑,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那麼深那麼深,仿佛不管我築了一道多麼牢固的堤防,他都固執地一點點地探進去,非要探到靈魂的最深處不可。
被這樣的目光,不知觸到了哪裏,隻是輕輕地一下,卻猝不及防的,裂了一道細紋。如在冰麵上。原本完美如鏡,卻在瞬間“喀喇喇”地碎開,一片,又一片。
我的笑大約也消失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被這樣的目光籠著,心清晰地跳動,簡直能聽見。
他走近我,那樣近,低喃如耳語般的聲音,呼出的每個字都有一股溫暖的氣流淌過麵頰。
“阿婤,你心裏終究還是有我的。”
我的心跳像擂鼓一般,越來越響,有個聲音那麼清晰,在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否認啊,快否認啊,再不否認就完蛋了!”
然而,我方動一動唇,他已吻住我。
還是那樣的霸道,但又多幾許溫柔,從容的,輾轉悱惻。熟悉的男人的氣息,不由分說地由我的口唇間湧入,充斥了我的整個身體。胸口滿滿的,從未這樣充實過。
我的身體輕盈,仿佛一片雲朵,可以飄浮起來,十分舒服。然後,又有滾熱的感覺從小腹、從胸腔、從每一根神經末梢湧出來。
我分明已經知道將要發生什麼,然而那唯一的一個反抗的聲音也已然隱去。我像平臥在春天的草地上,被陽光曬著,滿身暖洋洋的幸福。
楊廣橫抱起我,繞進垂帷後麵。
他低下頭,唇自我的眼角眉梢麵頰一一地滑落,而後下頜,而後頸項……他熟練地解開我的衣帶。
熟練的。
我猛地推開他,用盡所有僅存的力氣。因為全然沒有防備,他竟被我推得跌了一跤,但他很快地站起來。
“怎麼了?”他有怒意,但克製著沒有馬上發作。
我直直地瞪著他。
不知在他眼裏我此刻是什麼模樣,但他的神情明顯由震驚一點點緩和下來。
“阿婤?”他蹲在我麵前,溫和的,甚至有幾分擔憂,“究竟怎麼了?”
但我怎麼能夠告訴他?我怎麼能夠說出那一瞬間我腦海中浮現的種種幻像?那些不堪的,叫我心如刀割的場麵。
我站起來,盡量從容地整理衣裳,盡管我的手在發抖。我說:“殿下,此地宜自重。”
這話是半通不通的,反正我隻不過找句話出來抵擋而已。
“阿婤,你是否……”楊廣語氣遲疑,但終究說出來,“是否為了阿袛?”
我怔愣一下,未曾料到他會這樣想,但這未嚐不是一個好理由。於是,我點一下頭。
他望著我的眼神裏流露出痛苦,這不消他有任何的表示,因為那種痛苦清晰得仿佛具有形體,生生地逼過來,讓人不可能不覺察存在。
“我就知道,那時我不該放你去……我一世隻有這件事後悔。”
“殿下,”我行禮,“妾告退。”
但他好似沒有聽見,直盯著我又說:“阿婤,你難道不明白,所有阿袛給你的,我都可以給你,而且一定會更好。”
我一點也不懷疑。但我已經冷靜下來。我說:“殿下一向禮敬皇後侍婢,這會又忘了嗎?”
“你這樣說,是疑心我不能護你周全?”楊廣抓住我的胳膊,“如果是這樣,我現在就和你一起去見皇後——”